王老汉的梦

作者: 吹吹风i | 来源:发表于2022-07-23 12:37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咳……咳……咳……”一阵充满沧桑而又孤独难受的咳嗽声在一栋低矮而孤寂的小房子里蔓延。一个花甲老头缓慢地在房子里晃来晃去。隔他不远的另一间房子里躺着他那骨瘦如柴的老伴。

    “他爹,给我倒点开水吧!”老伴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喘了一阵子后,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需求。

    “嗯!”王老汉应了一声,停下手中的事,蹒跚着走到厨房里,拎起热水壶晃了晃,拿起一个有着厚厚一层茶垢的杯子,倒了一杯水,然后又拿起另一个盛放冷水的水壶,兑好之后,又蹒跚着跨过门槛走到老伴房间里。

    “给!慢点,有点烫!”王老汉把水递给老伴,又扶着她稍微坐起来一些。

    老伴喝了几口水后,嗓子舒服多了,轻声问道,“今天又下雪了吗?”

    王老汉怔怔地看着外面,苍茫大地间白雪随着狂风在漫天飞舞,不一会儿地上已经积攒了薄薄一层雪,估计一时半会雪不会停。

    看着王老汉不做声,王大妈按了按两边的棉被,防止冷风钻进被窝里。

    屋子里一片寂静。

    良久,王大妈轻轻说道,“不知道福伢子冷不冷?”

    王老汉似乎没有听见,默默走出房间,又在另一间房子里摸索着。

    福伢子是他们的崽!

    王老汉家里一直穷得叮当响,当村里一栋栋高楼大厦盖起来的时候,他依然守着那栋低矮的土砖房平静地看着春去秋来,那凹凸不平的泥土地如一曲曲咿咿呀呀的老调伴随着孤零零的王老汉。

    眼看着他三十好几还孤身一人,村支书想破脑袋,终于托村里的女同志们从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山旮旯里带来了一个外地媳妇,模样虽不俊俏甚至还有点驼背,但是终究有了暖被窝的人。

    那一天,王老汉咧着嘴,露出被旱烟熏得有点发黄的牙齿,脸上黝黑的皮肤堆在一起,不时伸出干瘦的手臂把喜糖一一分给前来看热闹的乡亲们。

    第二天,天还只蒙蒙亮,王老汉就乐呵呵地背着锄头在田间干活,时不时还哼个不成调的小曲,村里人隔老远就打趣,“王老汉,有媳妇的日子滋润吧?”

    王老汉嘿嘿一笑,露出黄黄的牙齿,吐出一口唾沫往手上搓了搓,然后弯腰更卖力地挥舞着锄头往那快开裂的菜地挖去。

    “你可要守住你婆娘,别让他跑了!”另一个人继续打趣他!

    这一下戳中了王老汉的痛处,不善言辞的他继续嘿嘿一笑,又是一口唾沫,再不搭理人,埋头使劲挥舞着锄头!

    干完活,他扛起锄头急匆匆赶回来,看到媳妇儿在提着桶子给栏里的两头猪喂食,心里顿时踏实不少。揭开锅盖,白花花的米饭冒着腾腾的热气,熏晕了王老汉的眼,他不由得拿起衣角擦了擦眼睛。

    村里的女同志们有时也帮着王老汉盯着媳妇儿,总有人到家里陪着外地媳妇唠嗑。

    王老汉对于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媳妇儿很是看重,尽量不让她出来干活,地里新鲜的黄瓜、西红柿总会在头一茬就采摘回去让她尝个鲜。

    “吧嗒!吧嗒!”

    王老汉又蹲在田头抽着旱烟歇气,他透着升起的烟雾,抬头望着家里那低矮土屋上空升起的袅袅炊烟,既踏实又忐忑。

    如果那婆娘给自己整个儿子出来就好了,他无数次在心里冒出这个念头。

    老天待他不薄,在王老汉快四十的这一年,这外地媳妇竟然真给王老爹整出了一个大胖小子。

    那一声“哇、哇、哇……”的啼哭声至今都在王老汉心头萦绕。他快步走到小卖部买了红红绿绿的一堆糖,回家又煮了红红的鸡蛋给村里人一一送过去,逮住人就说:

    “我王老汉也有后啦!”

    那天王老汉跳着追着家里那咯咯叫的生蛋鸡,冒出一身汗后乐滋滋地把它炖了,端给媳妇儿,“老伴儿,辛苦啦!”心里的那颗忐忑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中年得子的王老汉对这个大胖小子看得格外重,取名为“健福”!虽家里依然穷得叮当响,但是王老汉对孩子真的好,家里的蛋、地里的新鲜时蔬总会在拿到集市去卖的时候还想着留一点给健福尝尝,甚至偶尔还会去称几两肉给老伴和儿子改善改善伙食。

    看着家里那越来越浓的炊烟,听着家里传来的哇哇哭声、咯咯笑声和偶尔的打骂声,王老汉来到田间的时间更早,有时天没亮就出门,在田间劳作一整天,再伴随着那月亮的昏黄晕染疲惫回家!

    虽然他劳动时间长了,但心里却甜蜜蜜!

    他挥舞着锄头的手臂更用力、节奏更快!田里绿油油的禾苗噌噌噌地往上涨!地里红的辣椒、绿的豆角、紫的茄子……王老汉又咧着嘴,露出那黄黑色的牙齿!

    健福长得飞快,时不时拿个奖状回来,“爹,给你看!”

    王老汉撩起衣角擦擦眼睛,把奖状凑近,看着那“三好学生”、“考试第一名”,脸上的皱纹又挤在一堆,“小子,给爸长脸了!”

    健福在学习上有股狠劲,经常在半夜时分还在挑灯夜读,王老汉看着昏暗灯光下儿子埋头苦读的侧影,心中分外踏实,随之发出的呼噜声平和而婉转,犹如一首动听的夜曲!

    只是儿子一直不让爹娘去学校,总是说“学校里的事不要你们操心!”

    王老汉有丝安慰,但时不时又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可一时半会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每到夜晚偶尔会默默叹气。

    健福读初中时,老师请王老汉去过一次学校。王老汉换上结婚时穿的那件衣服,用牙膏刷了好几遍牙齿,兴高采烈地来到学校,等着老师夸奖儿子成绩好,可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闷闷地抽起了旱烟。

    “王健福和同村的王晓已经打过几次架了,之前都是动动手脚,调解后也能好几个星期……但是这次王健福准备用砖头打,所以我才叫你来……”老师断断续续地说着情况。

    王晓这个孩子,王老汉认识,村里的第一辆汽车就是他家买的,好像还叫什么“大奔”,他一家人都在做大生意,平时在村里一般都是趾高气昂,跟村里人来往并不多!

    王晓和健福从小就同班,他成绩不好,喜欢打架,不知道健福怎么会和他闹矛盾了。

    王老汉怯怯地抬起头,看着眼前几分精明又有几丝客气的老师,“健福他们是为什么打架?”

    老师坐在办公桌上抬起眼睛看向他,犹豫了一下,说道,“王晓可能说了一些不太中听的话,但是王健福也不应该去动手打他,谁先动手谁就过错多一些!”老师说到最后有点激动,语调渐渐高了。

    “那是!那是!是健福不对!我一定好好教育他!”王老汉连忙弯下腰、低下头连连赔不是。

    脑袋里却飞快地转动,想起了那件记忆犹新的往事。

    那年夏天,健福如愿考上本地初中,王晓不出大家所料没有考上。村里人都在为王老汉高兴时,王晓带着他吊儿郎当的几个玩伴来到了家门前。

    “看,这个小破屋,给我家那几头猪睡都嫌烂!”

    “就是,还想读初中,考大学!”

    几个小孩围着屋子转来转去,口中说出的话越来越不中听,同村的邻居都立马讪讪地走开,只留下王老汉一家三口。

    本在灶台上做饭的王大妈这时走出来一探究竟。

    “哟,驼背婆娘也出来了!”

    “看这一家人,穿得破破烂烂,长得稀奇古怪!”

    人群里随之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嬉笑声。王晓笑得直不起腰!

    王老汉知道自己惹不起这几个混世魔王,黑着脸,转身欲示意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健福回到屋里,却瞧见健福两手拳头紧握,关节发白、手呈不正常的乌紫色,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为首的王晓,那猩红双眼里闪出的愤怒如燃烧的熊熊烈火般。

    几番拉扯,健福才极不情愿地跟着王老汉回到潮湿阴暗的厨房!

    隔着紧闭的大门,依然能够听到王晓他们的骂骂咧咧和不停向屋顶丢石子、砖头的声音。

    一家人坐在暗黑色的破旧木质饭桌前,默不作声,一束日光透过瓦缝照着饭桌上那碗黄瓜、丝瓜,无数飞尘在光影中跳跃飞舞!

    只是没想到几个月后,王晓又如愿进了初中,而且还是与健福同班。

    王老汉掸了掸身上的褶皱,向老师微微一鞠躬,然后带着办公室门口的健福默默走出了学校。

    一路上,父子俩都没有出声,秋后炙热的太阳伴随着他们,地上的影子由长变短,又由短变长,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聒噪着。

    “他带着五六个人骂你们!”健福突然小声却坚定地说道。

    王老汉立刻扭头望向比自己还略微高一点的儿子,期待着他的下文,可是儿子却不再吭声。

    回过头,王老汉立刻觉得眼睛里升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那些雾气又聚在一起化成一颗颗水珠从眼眶中滴落出来,他立刻撩起衣角,趁机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水。

    “走吧!快回家!”王老汉轻叹一口气,原本准备责骂儿子的话重新塞回肚子,伸出手准备摸摸儿子,儿子却灵活地一闪,躲开了王老汉立在半空中的粗糙大手。

    这件事后,健福读书更发狠,每天夜里昏黄的灯光伴随着他那低垂的身影直至公鸡打鸣,成绩几乎都是年级前三名。

    王老汉也默默地把自己在田间劳作的时间延长,希望能拿到集市上多变几个钱,儿子可能要读大学、要光宗耀祖!

    可是家里却依然穷得叮当响,老伴时不时生病、健福几十块的学费,这些都像大山压在王老汉那日渐弯曲的腰身上。

    初中毕业后,健福以全镇第一的成绩考上了重点高中,全家人总算长长吁了口气,连老伴的咳嗽都好了很多。

    高一寒假,健福从县城回到家,王大妈正开心地听着健福讲学校的趣事,王老汉继续田里把弄着那些油菜,还指望着这地里出几个钱好凑齐健福的学费。

    “哟,县城读书的才子回来了!”初中毕业后待业在家的王晓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与他同来的还有那几个牛高马大的同伴。

    不等健福出声,又胖又高的王晓就拿过一条凳子然后啪地声兀自坐下去,本就不太结实的凳子应声裂开。

    王晓和身后的几个同伴立马发出不怀好意的哈哈笑声。

    王大妈从屋里走出来,讨好地递给他们茶,他们接过茶,大喝一口,然后“呸”的一声吐出来,一个大胖子大叫,“这是什么茶,这么难喝!”

    “是,和那粪坑里的味道一个样!”

    几个人旁若无人地议论着,不顾健福越来越紧握的拳头。

    “妈,你进屋去!”健福看到妈妈脸色不对,放下拳头,柔声说道。

    “哟,妈!叫那驼背叫得好亲切!”王晓又开始了冷嘲热讽。

    健福又握紧了拳头!他怒目圆睁地注视着眼前的几个人,眼里的怒火慢慢升腾起来。

    可是长期营养不良的健福在那几个面前格外弱小!他们一点都不在乎!

    “怎么?拳头握这么紧,又想打人了?”王晓凑近健福,挑衅着!

    “你打啊!”王晓指着自己的鼻子继续火上加油。

    健福依然默不作声,握紧的拳头渐渐又成乌紫色,嘴唇紧紧闭着。

    “我他妈的就是看不惯你这副臭样!成绩好有什么了不起!”

    王晓又拿起另一条凳子使劲往地上一砸,那不太平整的土质地面却没有让凳子发出如愿的裂开声音,几个人又是哄堂大笑,接着纷纷上前使劲摔、踩,终于把凳子弄坏!

    看着四分五裂的凳子,王晓伸起脚一踢,嘴里继续骂骂咧咧,“我老子天天要我向你学习,每考一次就骂我一次!真他妈的!”

    “尤其你考上高中,这半年来,你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吗?”

    话音未落,那踢飞的凳子腿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健福头上,健福顿时觉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士可忍孰不可忍!

    健福抹了抹额头流下的一丝水流,看了一眼:红色!随手拿起旁边一条凳子如疯了般挥舞着朝那几个人扑去!

    屋子里乱成一团。不知何时,恼羞成怒的王晓拿出了怀中随身携带的一把水果刀,把闪闪发光的刀尖儿对着健福不断舞动,那刀身发出狰狞的白色光芒!

    健福眼睛渐渐泛出猩红,他想起了初中时那些不愿回忆的画面:自己辛辛苦苦完成的作业本被他们藏起来、心爱的书本被他们当面撕成碎片漫天飞舞;上厕所时被逼着脱下裤子;还有他们围在自己周边谩骂自己的父母……

    他望着王晓那张满是嘲笑的脸,然后使出浑身力气把凳子砸下去,王晓“啊”地一声应声而倒。

    “出血了!”几个人同时尖叫出声,一股殷红的鲜血从王晓的后脑勺汩汩流出,刺痛了健福的双眼,他呆呆地看着那堆血渐渐蔓延开来,一直流到自己心中。

    “啪!啪!啪!”恍惚中,一个挺着肥胖肚皮带着金手链金手表的人狠狠地给了他几耳光,然后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又把他架上车,健福茫然无措地跟着他们,待回过神来已经在四面都是纯白色的小房子里。

    王老汉听到老伴上气不接下气的诉说,气喘吁吁地回到家,只看到王晓的父亲在歇斯底里地打骂健福,还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王晓。

    他一下子就跪下去,不断磕着头,双手试图抱着王晓父亲那条肥胖的腿,可是对方嫌恶地踢开了他。

    他哆嗦着身子,颤抖着双手,狠狠地抽了自己儿子几个耳光,看着救护车把王晓抬上车,又看着警车把呆若木鸡的健福带走,他再也控制不住,裂开嘴露出满嘴黑牙,任自己悲泣的哭声和外面不知何时开始的雨声融为一体,旁边的老伴也应声倒地。

    幸亏老天有眼,王晓并没有生命之忧,那把被凳子摔落的水果刀刺进后脑勺却没致命。

    王老汉带着七拼八凑的钱,三番四次上门求情,王晓爸爸连看都不看,只强调一句,“我儿子还在医院,你儿子也别想好过!”

    数数手指头,健福在那个围墙里已经快一年了,不知道他冷不冷?

    王老汉颤抖着双手,打开家里的柜子,翻出那床破烂的被子又陷入沉默中。

    自从健福休学后,老伴的身体就日益不行,整日整夜气喘咳嗽,却怎么劝都不进医院检查。家里老母鸡生的蛋都拿到集市上卖了,换了一点点钱送给那些穿制服的,希望他们能对福伢子好一点。

    家里穷得不像样!

    王老汉突然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似乎不解气,又给自己另一边脸来了一耳光,眼泪又流了下来。

    “老婆子,明天我去看看福伢子!送点衣服给他。”王老汉沉默良久,待心情平静下来,走到老伴面前,看着她骨瘦如柴的手,低声说。

    “好!看他还需要什么,我们不能让他太苦!”老伴躺在床上,喘息着说道。

    第二天,踏着一尺左右的皑皑白雪,王老汉背着那床破烂的被子,迎着凛冽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县城走去,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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