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康健,不堪生活工作重压之时,会胆大妄为地口出狂言:让我生场大病多好!
可真当疾病潜滋暗长,日夜折磨,如影随形,心里有的恐怕只是怨恨,畏惧!
两年多的体内潜伏,让我愈来愈清晰地查觉了它的存在与威胁。从毫无知觉到悄然生长,每至夜深人静,脱衣躺下,便开始了与它无形抵抗与较量,气喘吁吁,恶梦连连,头晕脑涨,或夜半突然坐起,再难入眠。
繁杂的工作事务,应接不暇的活动,使我腾不出手顾及它,它倒越发肆虐了。
严文井在《永久的生命》一文写道:一个人到了三十岁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丢失了一些什么,一颗臼齿,一段盲肠,脑门上的一些头发,一点点和人开玩笑的兴味,或者就是你那整个的青春。那些东西和那消逝了的岁月一样只能一度为你所有;它们既已离开了你,就永不会再返回。即令你是一个智者又怎么办呢!你的力量是那样的小,对于生命上的事你丝毫不能做主。
为不留下叹息遗恨,我毅然选择了手术!虽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心里还是无边际的恐慌,胆怯,从未有过的害怕。害怕疼痛?害怕那道伤疤?害怕病理检测结果?害怕再也不会醒来?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遍布身体角落。
等待的过程,拉长加重了我的恐惧感,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我似乎都没听到,似乎在等着《朝花夕拾》里的黑白无常来叫我,果然来叫我了,并不是黑白无常,却是一面目清新的姑娘,客气地让我跟她走,我似乎立刻明白了严文井写的那句话的含义:你的力量那么小,对于生命上的事你丝毫不能做主!
一扇门,隔断了我与亲人的距离,前面未知空旷寂廖阴森,身后是牵挂不舍,任何语言的表达似乎都不合适。生命中注定了有一些路不会有人陪你同行!我在一个人静静的等待,静静地观察,这个生命的修理厂!随着术后病人送出,我又一次次看到了亲人焦灼的脸,不知我脸上是何等表情。恐惧无助之时,主治医生面带微笑从手术间走进,告诉我:稍等,正在消毒!少言寡语的他,穿上手术服,更加帅气!六个字词里我读出的是他对自己医术的自信与病人的劝慰!我想起了房间那位八十七岁大娘的话:这些医生都是你们家亲戚?!我笑了笑,自豪的说:是!顿时我心里明朗了许多,坦然了许多!
走进手术室,主治医生孙医生,周医生朝我轻松微笑,躺在手术台上,看医生注入各色药液,开始量血压,然后脑子里一片空白……
有人叫我名字,是二妹和老公声音,我又闭了眼,深沉睡去,各种声音的嘈杂,这是回到了病房,又听到了八十七岁大娘洪钟般的腔口,听的我心惊肉跳,泪水涟涟,不知为什么,就是想哭,是疼痛?是重生?不敢睁眼,天旋地转的速度,足以把我甩出千里之外!没有劳累后躺下休息的酣畅,只有头脑炸裂的恶心与呕吐感。
好容易盼到了天亮,感觉身上背负了太多的管子,左右的监控,和引流管,身下的导尿管,使我觉得这哪是个小手术,医生问我名字,我倾尽全力都难以说出。
在这里,我这么简单,迅速地学会了闭嘴,学会了倾听,学会了通过各种声音捕获各种信息!那么衷情于床,衷情于黑夜的我,第一次感受到躺在床上的各种痛苦,第一次觉的黑夜的漫长,盯着窗帘,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静静感受夜色中光线自暗而明的变化,企盼每一个白天的到来!迎接一个个挑战!说话有声了!医生松了一口气!伤口长的挺好!第一次换药,孙医生夸道!导尿管拔掉,适应解决小便问题。人声嘈杂喧嚣中如何做到内心沉静。从生理到心理的调整平衡解脱,在这里,我在不断挑战和丰富着自己,洞析品味着多彩的人生!享受着赤祼裸的生的快乐,生的痛苦!
听二十多岁小伙子聊坎坷人生!共抗病痛!和六十多岁聋哑大婶无声交流手术及一路走来的痛楚!走廊上我托着引流壶,像托着奖牌,与大婶时而眉头紧凑,时而相视大笑,引得护士不解,我和一聋哑人究竟聊的是啥?!连大婶儿子也不解,我俩咋成了好友?大婶出院了,她整理好衣物,还不忘冲我挥手告别,在那一瞬,她在兄弟面前像个孩子一样眼泪夺眶而出;吃饭时,为把桌子搬起,粗暴地拿脚跺卡在那儿的褥子;她用态势语言给我讲儿子生硬搬她脖子碰触伤口的疼痛……这些画面同时在我的大脑呈现。在她无声世界里,有她生活的激情,乐观与幽默,倔强与刚强,任性与亲情!上帝对每个人都很公平,让她闭嘴同时,丰富并强大了她的魂灵!生命没有高下卑微之分,只有敬畏与尊重!只有热气腾腾认真活下去的责任和义务!
我也去掉了引流壶,准备出院。小伙子伤口没好,也着急离开。短暂的相逢,让我们走进了彼此的世界,很快又擦肩而过!生命旅程中我们都是匆匆的过客,却没有嗒嗒的马蹄声!失去了部分器官,以后的身体康复的状况如何,又是对我的挑战!人生路上,我不断体验,付出,丰富并强大着自己!
冰心在《谈生命》中写道:生命中不是永远快乐,也不是永远痛苦,快乐和痛苦是相生相成的。等于水道要经过不同的两岸,树木要经过常变的四时。在快乐中我们要感谢生命,在痛苦中我们也要感谢生命。快乐固然兴奋,苦痛又何尝不美丽?
看着镜中脖子上留下的疤痕,我就想,我一定要用拙劣文字写下些什么,来纪念走过的这段路程!不然对不起我失去的和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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