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梦貘

食梦貘

把这个梦给貘吧。

把这个梦，给我吧......

沉默的高草被干燥的老北风吹得不知所措，草叶交织疯长，在暴风边缘为赶路人筑起一座冗长的迷宫，任人在里面旋转、兜圈。

身在其中，抬头是无尽暗夜，脚下踩着星河柔软，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肯向前去奋力拨开这簇簇丛生的高草，在天亮之前阻止梦的开始。

所以，一直住在迷宫里的那只兽，原先食草，现在食梦......

醒

挑染过的墨绿色碎发懒懒地搭在耳后，露出一排沿耳骨整齐排列的耳洞，耳垂上戴着一个做工粗糙的梭形收口银耳环，这个老一辈的物件儿和眼前穿oversize大T，破洞黑仔裤，戴唇钉的女孩之间形成一种让人难以琢磨的反差。

她腿半搭在我办公桌一角，偏着脑袋冷冷地打量了我好一会儿说：“所以，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听说打唇钉很疼的，你挺勇敢呢！”

“正常人都该一直快乐吗？”

“这个银耳环不适合你。”

“你的职业难道就是所问非所答？”

“所问非所答，也是答了。你今天不上课的吗？”

“小说里最中二的桥段是......年级第一都爱逃课。”

“年级第一应该做什么事都很棒吧！所以这个给你，帮我养两周，我最近要出差，可能没办法照顾它。”

“你怎么确定我不会把它养死？”叶紫用手托着小瓷盆儿用力地望着它。

“下次带着【醒】来找我，我会回答你问题的，还有......小说里的学霸不仅会逃课，他们做什么都很厉害！”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16岁的叶紫，她逃课来这里挂了我的咨询，用几乎三分之二的时间问了我很多个看似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但我一个也没回答。叶紫临出门前我让她带走了【醒】，一盆我养了不久的多肉植物。

梦

“你还知道死回来呢？这么晚了真不知道你是死哪去疯了！今天你们老师把这次模拟考的成绩发我手机上了，你睁大眼睛看看你这个该死的排名！还每天死出去鬼混，你凭什么啊你？”

“今天我生日，我爸带我出去吃饭了，有问题么？”说完我头也不回钻进了卧室。

门外，陈岚还在断断续续地咒骂着，从她负心的丈夫到她不成器的女儿，然后开始盘点她苦命的一生。就像能把“死”字当成平常的标点使用一样，这些年她咒骂抱怨的话术绝对能完结成一个合辑。

我坐在书桌前，仿佛听着抑扬顿挫的交响乐一般，没有任何波澜地打开厚厚的练习册开始刷题。

这次模拟考虽说和第一名只差了三分，但是数学单科差了近十分。老师说高考考的是综合素质，不能有一科拖后腿。所以为了R大，一定要拼到底。

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只能听见电子钟在整齐的滑动。宁静的夜晚终于来了，我看着墙上渐渐逼近的高考倒计时和底下用很小的字写下的R大字样，突然感到踏实和快乐。

暴烈的狂风搅动着缠错的高草，看似没有尽头的回环往复，可只要选择往前冲，就不会被任何一个无往深渊困住。

因为只有从不主动凝视深渊的人，才不会被梦绊住，才有力气跑到天亮起来。

醒

下了一夜的雨，早上天还是阴沉沉的，像是一块没拧干水的灰色抹布。

办公室走廊的灯坏了两个，窗口勉强挤进来的一点光亮也模模糊糊，所以直到我掏出钥匙打算开门的时候，才看见蹲在地上的叶紫。宽大的黑色兜帽卫衣像床被子一样搭在她身上，通身黑色让皮肤本就冷白的她多出几分扎人的疲惫。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只是它让我很惊喜。”我一边开门一边用手指了指她手里捧着的【醒】。

“我上网查过了，你的【醒】叫黑法师，它要用透湿性好的土，喜欢温暖干燥的环境，定时还要喷药驱虫。你这屋子的窗帘不要经常关起来，会影响它的。”

也就半个多月时间，【醒】明显长高了不少，饱满的暗红透过叶芯向外辐散，肥厚的黑色叶片合成莲花状，显得温柔而慈悲，但是渐变的红黑又带着一丝莫名的诡异，在这个昏暗异常的房间，可能它太需要一点儿光了。

叶紫轻轻地把【醒】放在我电脑旁边，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眼睛突然转向我，黑漆漆的眸子似是巨大吸力的磁石，这让我恍惚她是个只有16岁的女孩。

“学霸养花都要做笔记的，佩服！”

“你答应我的事儿还作数么？回答我的问题。”

“当然！你挂了我的诊，你就会对你负责。【醒】其实是个小任务，你完成得很好。”

“其实我有想过不作为，让它自生自灭的，就像当初我对自己那样。但因为我最后选择了来找你，所以它也有权利好好活着，对吧！”

一个聪明过人的女孩。

“你的成绩一直这么好的吗？有什么秘诀没？”

“你问的问题不像心理咨询师，倒像个采访高考状元的主持人。”叶紫戴着卫衣兜帽坐在我对面，有点儿挑衅地说。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问对吧，所以请把你打过腹稿的且完全真实的答案告诉我。”

叶紫一怔，手指用力地攥了一下卫衣抽绳，骨节惨白分明，她该是用了好大的力气。

“你讨好过人吗？像条狗那样的......”

这些年，一条波光粼粼的河经常出现在她的梦里，而在梦里的她总是和姥姥分隔在河的两岸，任凭她想什么办法都过不到对岸去。其实她只不过是想抱抱姥姥，用力嗅嗅她身上好闻的雪花膏味儿，然后像小时候一样，一头扎进她怀里，睡个踏实的好觉。

姥姥给她讲过很多故事，她一直都记着......

煮熟的公鸡敲开脑壳把鸡脑子完整拿出来，鸡脑子的形状是跪着的秦桧，姥姥说他是千古罪人，所以会永远跪在公鸡的脑壳里不得超生。

姥姥说正月十五不能吃带皮的食物，尤其是鱼，那样以后会生出带鳞片的孩子，是怪物。

姥姥说院子里的苹果树开花了，一定不要贪玩去摘，因为一朵花就是一颗果子。

姥姥会在下过大雪的清晨，扫出一块空地，把细碎的小米撒上一些。她说雪太厚了，鸟儿们找不到吃的，会饿肚子。

有姥姥的乡间就像是个不谙世事的桃花源，带给她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如果时间能一直停在那个时候的话，她多希望能藏起这世界上所有的钟表。

但后来的日子就好像上了发条，柔软世界倏忽地就杂草荒芜，而长大，变成了一场醒不来的梦。

“你讨好过人吗？像条狗那样的......”叶紫反复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