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梦貘》

《食梦貘》

1

    “这世上是没有妖怪的。”

      蛇先生认真的看着我，我不敢与他那双冷静又尖锐的眼睛对视。

      蛇先生是一个很温和又很奇怪的妖怪，他总是告诉我一些很荒诞的事情，比如告诉我我其实不是一只猫，比如其实他也不是蛇，比如我隔壁房间的食梦貘其实根本不存在。

      他每次和我谈完这些就像是告诉我了天大的秘密和事实一样，然后就是期待我去认同他的观点。

      我每次都不想伤蛇先生的心，所以我每次都假装认同，可每次都被蛇先生发现，我想他一定在觉得我在愚弄他的感情，虽然我并没有。

    “这世上是没有妖怪的。猫先生。”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加上了我的名字，这让我差点没忍住笑。因为我明明看到了蛇先生的尾巴在蛇先生身后调皮的摇动，这可真不像现在表面严肃又认真的他，这种反差感让我感觉十分好玩，但我克制住了，因为这对现在眼前十分认真的蛇先生不尊重。

      我清了一下嗓子，好使自己也能像蛇先生一样轻松的说出人类的语言：

    “是的，我十分认同您，我也觉得这世上是没有妖怪的。”

      但是我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眼角还是没忍住笑，这实在太有趣了。 

      蛇先生的眼睛那么明亮，他一定看到了，我看见他轻轻地的叹了口气后起身走出了房间，透过模糊的玻璃我可以看到他在与门口的人谈论着什么。

2

      刚才那样的座谈每周都会有两次，蛇先生会和我一起坐在那个白色明亮的房间里讨论这个世界，谈论我们是什么，我想蛇先生一定是个哲学家，而且他已经开始为我们思考类似于“我是谁”这样的高级哲学问题了。

      我回来的时候路过食梦貘先生的房间，看到他的房间依然紧闭着，我只能透过门上小小的窗户看到里面昏暗一片。

      其实食梦貘先生告诉我它是没有性别的，因为每一只食梦貘都是“忽然”出生在世间的，但是他依然不介意我称呼他为食梦貘先生，我想如果除去那层终日包围他的浓雾后，里面的他一定是位彬彬有礼又温柔的先生。

      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食梦貘先生了呢，他现在连晚上都很少出来了，更不要提白天了，我记得那天晚上他出现在我的床边告诉我，他要出远门一趟，或许要很久才会回来。   

      这栋妖怪大楼里只有我可以看的到食梦貘先生，我很奇怪为什么其他妖怪看不到，直到有一天我终于从食梦貘先生那里得到了答案，原来这栋楼里其它妖怪都不会做梦，我是这栋楼里唯一做梦的妖怪，也因为这样所以他每天晚上都要出去觅食。

      我很羡慕会飞的食梦貘先生，这栋楼里唯一会飞的就是食梦貘先生，他也是唯一可以随意如出入这栋楼的妖怪。

      这栋楼的管理员是很凶的蜘蛛女士，她从来不让我们离开这栋楼，她说妖怪是不可以打扰人世间的，不仅会出现很不好的事还会带去很多灾难，因为人类很脆弱，很容易就会被惊吓和受伤。

      当然有妖怪尝试过，但听说蜘蛛女士用她的一万零八百张网很轻易的就抓住了那位可怜的小妖怪并死死的封住了门。

      一楼有一扇被一万张网封住的门，这栋楼里的妖怪都听过那个传闻。

      好在这栋楼里什么也不缺，足够满足我们的生活需求，还有很多有趣的伙伴，比如常来做客的蛇先生。

      我想过出去看看外面的人类世界，但是那样一定很危险，我常常听到有妖怪讲妖怪闯进人类世界别人类蜂拥而上打死的事情，所以我只是向往，但从来不敢出去，我只是一只猫妖我太弱小了，不像蛇先生那样有强大的内心，也没有食梦貘先生那样被人看不见又可以自由出入万物的能力。

      其实有时候我也感觉整栋楼只有我一个妖怪做梦这太奇怪了，难道是因为我每天都花很多时间在睡觉……但好像就是如此，我是总是做梦的，但从来都没有做过噩梦，每一次做梦醒来我都可以看见食梦貘先生安静的坐在我床边，在咀嚼着什么，一脸平静但好像并不开心。

      我知道食梦貘先生并不是讨厌我，他只是在品味噩梦，我想那一定很苦，不然他怎么那么不开心。

      食梦貘先生进食的时候从不说话，他一直很少说话，总是我在说很多话问很多问题，我想他一定觉得我吵闹，喵喵喵不停。

      但是在这里只有我可以看的见食梦貘先生，所以我想如果我总是不停的找他说话，他就会感觉就像好多伙伴围着他说话一样，这样他一定感觉很热闹，这样食梦貘先生一定不会感觉孤独的。

3

      这一天醒来，食梦貘先生终于回来了，他安静地坐在我的床边，身上依旧是一层层弥漫的浓雾，有时候食梦貘先生就像一片云，我常常会这么感觉。

      当我在想着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忽然从自己的雾气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人，“真好看啊”这是我看到这张照片的第一反应，但一种奇怪的熟悉感让我感觉很困惑。

    “我去找她了。”食梦貘先生首先开口了，他的声音很温柔，如梦似幻，满是宠爱。

      食梦貘先生似乎爱上了一个姑娘，一个人类。

    “那天晚上我去了她的梦境，吃掉了她的噩梦，她的梦是这世上唯一不苦的。”

      食梦貘先生显得有些兴奋他手舞足蹈的形容着美味这个词，这是他最陌生的词。

      我安静的窝在被窝里听他将这些天的事情慢慢的讲给我听，忽然感觉他好像没有那么孤独了。

    “我在她的梦里看见了猫先生。”安静了片刻，食梦貘先生忽然开口说出了这句让我很惊讶的事。

    “什么情况啊……我可是从来没有离开过这栋楼的啊……喵，食梦貘先生一定在开玩笑。”

      这太不可思议了，我当做是食梦貘先生心情不错开个玩笑的表现，但我隐隐的感觉有什么心理在保护自己。

    “你的梦里也有她，只是都让我吃掉了。”食梦貘先生平静了下来，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呢？什么梦呢？”

      说出这句话我就后悔了，我忘了食梦貘先生是不可以把吃掉的梦讲出来的，这样的话它的生命力就会慢慢消散掉，因为噩梦就会挣脱他的身体。

      我觉得自己很内疚……“对不起……食梦……”

    “没关系，我想带你去见见她。”

      食梦貘先生打断我忽然说道，这一次更加不可思议，他竟然要带我离开这里一次，我们竟然要去找那个人类女生。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全部都是蜘蛛女士的愤怒的脸庞和想象中的一万零八百张网的大门，这太恐怖了……我不会飞，我无法离开这里，我无法离开这里。

      我痛苦的抱住了头，我感觉全身毛发都在竖起，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我想去找蛇先生商量一下我要离开这件事。可以吗？”

      一瞬间蛇先生冷静又可靠地脸庞代替了蜘蛛女士那张恐怖的脸，这让我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如果是蛇先生的话，应该可以吧，因为整栋楼里的所有妖怪都尊敬蛇先生，连蜘蛛女士都是。

      食梦貘没有说话，当我抬头的时候他已经穿过墙壁进了他的房间。

      我想我应该去找蛇先生一趟。

4

    “你要出去一次吗？”

      蛇先生坐在房间里看书似乎并没有很震惊，他抬起头温和的看着我询问我。

    “嗯……我想和食梦貘先生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的……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出去，我没有食梦貘先生那样会飞的能力……”

      我将那件事情讲给了蛇先生，我并不担心什么，因为蛇先生是我很好很信任的朋友，而且每次蛇先生都可以解决我的烦恼。

    “嗯，好，不过也只有一次。而且我要和你一起去。”蛇先生冷静的说道，我当然一口应允。

      其实蛇先生只要不说那些奇怪的话的时候还是很可靠的，不对，应该是非常可靠的。

      我们在晚上的时候在食梦貘先生的门口见到了他，“现在食梦貘先生更像一朵云了”我这样想，因为他变的更模糊更浑浊了，浑身都是一团厚厚的雾气。

    “食梦貘先生对吗？”

      出乎我的意料，这一次蛇先生竟然可以看见食梦貘先生。

    “……”食梦貘先生没有说话也没有被吓到，停顿了片刻消失在楼梯口。

    “食梦貘先生他不爱说话……”

    “嗯，我知道。”蛇先生看着我，忽然少见的微笑了起来，还摸了摸我的头。

    “那我们走吧？”

    “嗯，好。”

      我终于到了传说里的一楼，这时候我才发现，其实这里并没有被到处都是蛛网，那扇门原来很轻松的就可以推开，也并没有一万零八百张蛛网。

    “蛇先生……这扇门……”

    “嘘…”蛇先生打断了我，并拉着我往一个方向走去。

      我并没有在楼下看到食梦貘先生他好像消失了，他忘了我不认识路的，是因为我带上了蛇先生不开心吗？

    “可我不认识路……我只知道她的样子……”我一路跟着好像对路很熟悉的蛇先生嘟囔道。

    “我知道，我知道。跟着我，我们就可以见到。”

      蛇先生继续带着我走，穿过夜晚宁静的大街小巷，走过一盏一盏的路灯，我抬起头才发现原来月亮是可以那么明亮的，高高的悬挂在星空里，像一团银色的毛球，我想，这就是食梦貘先生每天晚上看到的世界吧。

      然后，在不知走了多久，我在一个巷子里终于再次看到了食梦貘先生……还有一个站在阴影里的女生。

      那女生走出阴影，浑身沐浴在月光下，她的脸庞清澈温柔，眼角弯弯向我挥手：

    “茅雨岩，好久不见。”

5

      茅雨岩。

      这三个字犹如黑暗的顽石内部里突兀出现的一道裂缝，一瞬间刺激到了我，我的脑子似乎收到了极大的冲击，头疼欲裂，我像是想起了什么但又感觉脑中是昏沉沉的一片，像极了食梦貘先生身上覆盖的终日不散的那团雾气。

      我好像还没有真正的看到过食梦貘先生的真面目呢。

    “猫先生、猫先生、茅雨岩？你还好吗？”

      身边一只有力的手搀扶住了即将倒下的我，是蛇先生。

    “蛇先生……您的尾巴呢？”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月光的缘故、可能是头痛的缘故，我看不到蛇先生那条平日里都会摇摇晃动的尾巴了。

      我脑子里混乱的想着，同时抬起头对望不远处的那个女生，她就是照片里的人，不过为什么蛇先生会知道她在这里……或许是蛇先生什么都知道吧，蛇先生如果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知道自己其实也是妖怪？

      茅雨岩，很熟悉的名字，是谁呢？我慌张地寻找着食梦貘先生，他什么都知道，可我要找他问什么呢？问我曾经认识这个名字……还是曾经认识这个女生？不对的……不是的……一定有什么乱了……一定是有什么错误了……我就不该离开那栋楼的。

    “茅雨岩是谁？”

      我看着她的脸庞，茫然问着，我并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答案。

      她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笔直的看着我，笑中带泪，不回答不出声，这模样让我忽然感觉很熟悉，脑海深处却是痛楚。

    “茅雨岩就是你，你就是茅雨岩。”

      身旁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是蛇先生。

      我反复的在脑子里寻找着这个名字，反复的寻找着，可没有一点记忆，因为我根本不认识茅雨岩。

    “食梦貘先生呢？”我问道，因为在那一声招呼后他就消失了。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温暖、湿润、还有一丝柔软……就像……就像一块海绵？

    “我在这里，猫先生。”

      听到这声音，我忽然感觉到巨大的莫名的失落……这种失落感就像突然填满我的灵魂一样，我找不到任何原因。

      我转过身，食梦貘先生却温柔的松开了我的手，他轻飘飘的退回了路边的阴影里，我听见他轻轻地说道：

    “猫先生，他们都想让你想起一切。”

      然后那声音又悲伤的继续说道：

    “猫先生，只有我想要让你忘记那一切。”

    “但是猫先生……我做不到，你拥抱我又抗拒我，我爱你，可我就要离开你了。”

      我终于再也控制不住，一股巨大的、莫名的悲伤汹涌的冲上我的心头，我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来，不停的流着，我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流着的流着……

    “我记不得了……我已经记不得了……但即使是忘了，那些事依然还在无形的疯狂的灌给我悲伤难过……”

      我失了魂一样的嘟囔着，只有食梦貘先生才能给我安慰，每一次我最平静的时候都是食梦貘先生陪在我身边。

      可他现在却离我很远，却要离开我了。

    “我只想要现在这样！我只想与食梦貘先生作伴，我不需要那些了，我不需要过去了。”

      我喊着……我感觉的意识正在消散却又在重聚，食梦貘先生若隐若现，就像身边的蛇先生的尾巴一样，忽有忽无。

      我浑浑噩噩的想要握住什么，我看到食梦貘先生又出现在了我的身旁，他最后一次握住我的手，他身上的雾气正在一点点消散，将近透明，我有一种预感——他快要消失了……

      他的雾气散去，那竟然是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庞，他轻轻地俯身挨近我耳旁，他说、他问：

    “猫先生，你为什么从来不爱自己呢？”

      ————

    “猫先生，你真的会忘记吗？”

6

    “这个世界上是有妖怪的。”

      佘先生认真的看着我，我不敢与他那双冷静又尖锐的眼睛对视。

      佘先生是一个很温和又很奇怪的人，他总是告诉我一些很荒诞的事情，比如告诉我，我其实不是一个人，比如其实他其实是条蛇，比如我隔壁房间其实存在着一只食梦貘。

      他每次和我谈完这些就像是告诉我了天大的秘密和事实一样，然后就是期待我去认同他的观点。

      我每次都不想伤佘先生的心，所以我每次都假装认同，可每次都被佘先生发现，我想他一定在觉得我在愚弄他的感情，虽然我并没有。

    “这世上是有妖怪的。茅先生。”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加上了我的名字，这让我差点没忍住笑。

      因为我根本没有看到佘先生所谓的尾巴在他身后调皮的摇动，这可真不像现在表面严肃又认真的他，这种反差感让我感觉十分好玩，但我克制住了，因为这对现在眼前十分认真的佘先生不尊重。

      我清了一下嗓子，好使自己也能像佘先生一样轻松的说出妖怪的语言：

    “是的，我十分认同您，我也觉得这世上是没有妖怪的。”

      佘先生仔细的看着我的眼睛，看样子他想从我脸上看出点什么，但是看他的表情他应该是没有收获。

      这种奇怪的座谈会这些天总是不间断的进行，所幸我还有一只猫咪陪着我一块熬过这种座谈会。

      猫咪刚才一直在房间里跳来跳去，现在它终于玩累了回到了我的腿上，温顺的趴在那里咕噜着打盹。

      真是一只可爱的猫咪呢，我这样想。

    “喵喵喵？”我温柔的轻挠着它的脖颈学着猫叫。

      佘先生看着这一切沉思了片刻，十分严肃的说道：

    “茅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的腿上根本没有你说的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