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书生落榜，没能继续追寻他的梦，什么功成名就，诗词文章，都败给了时光。
当然，说具体点，就是败给了穷。
还好书生的才学不低，找了份工作，在贵人手下处理公文。
贵人对他不错，还拉他去相亲，有个三十岁的姑娘，回眸一笑像雪中腊梅。
书生倒吸一口凉气，莫名击中了他的心。
那些年书生也经历过中年危机，天天处理案牍，面对的不是极其败坏的百姓，就是颐气指使的官员。
同事张二牛，好好一个读书人，现在变得越来越暴躁。
隔三差五，就要请书生去逛青楼，喝大酒，搂着好看的姑娘，听姑娘吟诗唱曲。
张二牛说，这才是我该过的人生。
书生就笑呵呵的，说那行，你先过着，时间不早，我要回家陪我媳妇吃饭了。
张二牛：?？？
从前张二牛也是喜欢回家吃饭的，人到中年，俗事缠身，世界如此小，只能往天上逃。
张二牛喜欢跟人谈诗论道，他的妻子还来过书生家，向书生的娘子请教。
奈何张二牛的妻子可以谈诗论道了，张二牛又嫌弃她洗衣做饭的手脚，手脚太慢，饭菜不香，总之是找个由头，就不想回家了。
书生说，这是腻了。
腻了眼下的生活，连带着腻了身边的老婆。
娘子说，呸，就是渣男。
书生神情一肃，说那是，你看我，你夫君就很优秀嘛。
这些年里，书生也常与娘子谈诗论道，偶尔夜半数钱，算算积蓄，都能相视一笑。
贵人和张二牛也不懂，他俩怎么就这么相看两不厌。
有时候望着阳光，门前小河流淌，娘子也会坐在门槛上，笑着问书生。
她说你这么好的人，三十多岁还没有娶妻，不应该呀。你不会是有什么心上人，早早的藏在了心里吧？
书生笑了笑，说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现在心上人只有你一个。
姑娘咦了一声，笑着说，还真有呀，是什么人让你这样魂牵梦萦?
书生抬起头，望着天外白云，像是回到了那年的长安。
落日熔金，暮云四合，落榜的书生正徘徊在河边。
此前意气风发，与朋友们举杯长啸，落榜之时，这些都化作鞭子，抽打在他的心上。
他已年纪不小，时不我待了。
他叹了口气，准备洗把脸，听父亲母亲的劝，在官老爷的衙门里谋个差事，挣些银子罢了。
都是最寻常的小人物，都是最平凡的红尘事。
书生低头，却突然发现水沟里有一片红叶，墨迹晕开在水中，仿佛还能看到娟秀的字。
鬼使神差的，书生捞起了那片红叶。
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般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这是从宫里流出来的红叶，是某个宫女随手写下的。书生持这片红叶，久久无语，这片红叶像是他梦里的四十年人生，红叶随波飘零，黄梁梦醒。
他叹了口气，抬头遥望宫城，那一瞬他仿佛看见眼前有个姑娘，正跟他以相同的目光，遥遥对望。
那个姑娘想必也很好看，曾憧憬过爱情，向往过人生，但一入宫门深似海。
她这才发现，天下好看的人有那么多，她见不到贵人，更轮不上她去侍寝，她只是皇宫角落里一个不显眼的宫女，每日浇水洗衣，看云来云往。
长安路远，长安城大，里面关着的都是伤心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书生拔腿就想奔进宫里，去看看这个姑娘，去救出这个姑娘，像是救出现在的自己。
然而他还不等举步，就已经停下了。
那是皇宫，他岂能擅闯？
书生想骂，又不知道骂什么，于是又叹了口气。他收起这片红叶，挥毫写下他在长安城的最后一首诗，同样写在红叶上，然后奋力跑到小河的上游，将红叶又送了下去。
朋友们笑他，说你这是何必呢，宫里那么多姑娘，她看不到的。
还有朋友说，人家也不是在给你写诗，又或许写诗的不是姑娘，而是个垂老的宫娥。
书生不理，只负手站在小河旁，放眼他平生最后一次的天真，缓缓流淌在河里。
此去经年，书生从纸张里拿出那枚红叶，轻轻递给娘子，说就是这个，我还一直留着，每次看到它，都想起当年的自己。
娘子有点呆，她接过那枚红叶，只觉得今日的阳光格外刺眼，映照着这个世界都不太真实。
她轻轻抚过那枚红叶，眼眶也泛红，看得书生心惊胆战。
书生说，夫君早该扔了它，是夫君不对，娘子你别哭啊。
娘子含泪，她用力摇着头，然后冲进屋子里，翻箱倒柜，从放嫁妆的地方，也抽出来一枚红叶。
书生望着那枚红叶，脑海中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
当年娘子捡到这枚红叶，刹那间就明白了书生的意思，本来了无生趣的日子，突然不再孤独。
娘子含着泪问：夫君，这是你写的吗?
红叶无声，长河寂寂，书生重重点头，眼里有泪水崩出来。
书生说，是我写的，娘子，是我写的！
姑娘笑出泪来，说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啊！
书生也笑起来，他们笑着走向彼此，笑声回荡在屋檐旷野里，回荡在千载时光中，久久不休。
屋外梨花如梦，二人紧紧相拥，像是红叶传诗的十年之后，他们在小酒馆的相亲角落里初初相遇。
言谈契合，眉目清澈，临别的时候，书生忍不住说，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姑娘低头一笑，说我刚从宫里出来，你没机会见我的。
书生欲言又止，笑了笑，说无妨，希望能有机会，让我以后天天都见到你。
时光纠葛，原来那些人世间的蹉跎，都是为了遇见你，原来碌碌生活中的所有平凡，都掩埋不住这一场相爱的传奇。
第二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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