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木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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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乡的堰塘
家乡的堰塘,水汪汪的。
这堰塘,修在德新湾,就在我家的屋门前。
每天,一打开大门,透过院子边的两陇茨竹,就能看见太阳从东边升起,也可以看见堰塘。堰塘很大很大,是不规则的圆形。堰塘里的水很深很深,小船可以在里面自由划行。
从北向南,是一条两米多宽的路,这条路是从下往上的一堵堤坝筑成的。这堵堤坝,把东边和西边隔开,分成了上下两个部分,把堰塘的水围了起来,只在南边的角落开了一个出水口。
出水口还放有一块用竹条编的大褶子,可以漏水,但大鱼漏不出去。
东边,有一块块的水田。这些水田一块比一块高,层层叠叠,像梯子一样。每块水田之间都有一根两尺多宽的田坎,很长很长。每根田坎都是连着的,可以从这根田坎走到那根田坎。远处的坡上是一块块的土。坡的左边有一条水渠,我们叫它水沟。这水沟是一块块长方形的大石头砌成的,石头的宽度可以容得下一个人走。水沟从很远的盐井沟修来,修到哪里去了,我就不知道了!
(二)神秘的盐井沟
盐井沟是个很神秘的地方!
记得当初修水沟的时候,表哥也来了。他是远近闻名的石匠,会雕刻各种样子,各种图案的石头,是石匠界的能工巧匠。我家的漂亮的石磨子就是表哥打的。这次,全县兴修水利,农业学大寨,表哥被选了来,负责管理开山打石。我家后面的七字山,西边都被打去了一短横。
夏天的中午,是很热的。太阳白花花的,蝉在桉树上使劲地叫,“叽……呀……”那声音又高又亮又长,很远都能听到。离开家乡以后,我就没有听到过那种蝉的叫声。麻麦蚊,只有针尖尖大,看不见,叮人却很凶。当你感觉痒的时候,腿上已经有很多的包包了,就是疙瘩!你千万不要抠,就是挠这些包包,越抠越痒,钻心一样。你要用口水抹,一会儿就不痒了。大人说,口水是药!
修水渠的石匠,中午就在我家吃饭,这是队里安排的。吃完了饭,要休息一下,两点才出工。我问表哥修水沟干什么?表哥说,水沟修好了,可以把盐井沟的水引到我们这里来灌溉农田。
“盐井沟在哪里啊?”
“在很远的大山里!”
“很远?有多远啊?”
“我也不知道呢!只听说水很多!”
从此,我对盐井沟就有了憧憬,真想去看一看啊!
我有几个玩得好的伙伴,梁艳,钟琳,聂萍。我们几家住得很近,平时,割草,捡柴,放牛,喂猪,写作业,都经常在一起。她们也很想去看看盐井沟。
三月的时候,早春粮食成熟了,要犁田插秧了,盐井沟放水了。水哗哗地从水沟闸门流下来,流到东边的每一块水田里,又从东边的水田流下来,汇聚到堰塘里。
堰塘里养了很多鱼,鲤鱼,鲫鱼,草鱼,乌鱼,白鲢……还有小鱼小虾。
堰塘里的水装满了,就从南边的缺口流出来,哗哗的。从一条小水沟流到西边的一块块水田里,水又从一块块水田一直流到幺姑秋。小鱼小虾也跟着流出来了。三哥就带着我,拿撮箕去接鱼,接虾,装在鱼篓里。一会儿,就接了好多。拿回家去,母亲把鱼炒干,放上盐巴就可以吃了,香喷喷的。
有时候,盐井沟放水,水沟里也会有鱼流下来。大家都说,那些鱼是从盐井沟来的。
“天啦!这盐井沟是有好多鱼啊?”
于是,我们几个好伙伴决定等盐井沟再放水的时候,就去盐井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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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盐井沟又放水了。
早上,我们几个伙伴约好一边割猪草一边走路去盐井沟。可是,盐井沟在哪里呢?大家都不知道。梁艳说:“我们沿着水沟走,就可以走到。”大家都说好。
早上,在太阳还在山顶的时候,我们四个小伙伴就背着小背篼出发了。
圆山坝下面,是水沟最矮的地方。有两块石板搭着,把水沟左右两边的石头连接起来,方便人们过路,以免摔下去。
我们就从这里开始,沿着水沟一直向北走,水是从北边流下来的。
梁艳领头,走前面,聂萍走第二,钟琳走第三,我走最后。
走在水沟上,可以看见,水沟里的水清亮亮的,还有点凉。想到就可以看到向往的盐井沟了,大家都很兴奋。
你看,水沟的两边,有很多的水田。
冬天的时候,勤劳的家乡人就把水田里的水放干,在一块块水田里,种上了胡豆,豌豆。在田坎上,种上了油菜。每根田坎上,隔不远就种有一棵桑树,那是养蚕的。坡上的土里,大多种的麦子,偶尔会夹种一点胡豆,豌豆和油菜在旁边。家乡的土地,就没有闲着的。
春天的时候,布谷鸟才开始叫不久,水田里,田坎上,土里,紫粉色的胡豆花、豌豆花开了,金灿灿的油菜花也开了,麦苗扬起了白花,一片片的。每年的这个时候,我看见爸爸的脸上总是笑盈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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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三月的时候,胡豆、豌豆成熟了,结得鼓囊囊的,大家忙着采摘。田里,妇女背着背篼,牵着围腰,把摘下来的胡豆豌豆往里放。满了,来到田坎上,倒进箩筐里,大箩小箩,一担担,一排排。男人们就把它们挑到生产队的保管室里,等待晒干来分配。爸爸也在。每次爸爸挑的箩筐都是最大的。爸爸的力气很大!
田坎上,油菜籽黄了,叶子也干了。割下来,打出菜籽,晒干,拿到街上油坊榨油,那新菜子油可真香啊!
然后,就开始犁田插秧,分早春粮食了!
胡豆、豌豆、菜油,按每家挣的工分多少来分配。我家只有爸爸和母亲出工,挣的工分少,分的粮食不多。三哥说:“娘,我不读书了,回家挣工分。”
母亲说:“谁要你挣工分啊?”
“队里有好多和我一样大的都没读书了!”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
“妈,那我不读了,让三哥读。三哥成绩好!”我看母亲不同意三哥就说。
“都不行!要好好读书!”母亲很坚决地说。
以后,三哥和我都不再提挣工分的事。
想到这些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们一直走在水沟上,没有猪草,到哪里去割呢?
聂萍说:“不要紧,等哈儿我们回来再割!”
走啊走啊,开始的时候,可以看到,有人拉着牛在田里犁田插秧;可以看到,白鹭在秧田里扇着翅膀飞翔;可以看到,村子里,农家烟囱里冒出的缕缕炊烟;可以听到鸡的叫声,狗的叫声。后来,就看不见,也听不见了。水沟越走越高,两边的山也好高,往下看不见底了,也看不见太阳了。我不敢往两边看,怕摔下去。
我听到了肚子叫的声音,中午都已经过了很久了,我们都没有吃饭,好饿啊!
大家越走越慢,可是盐井沟还没有看到,我们还在水沟上。忽然,我们都听到了“米嗷嗷”的叫声,那声音是从山上传来的,好恐怖哦!
“啊……”钟琳吓得蹲在了水沟上,不敢走了。
我也很害怕,连忙说:“梁艳,我们回去吧!天要黑了,我爸爸会担心的!”
“好吧!我们先回去,下次再来!”
可是,水沟很窄,背着背篼转不了身。转身的话会把后面的人拽下水沟去,那可不得了了,会摔死的。怎么办呢?
我走在最后,就说:“我先把背篼放下,蹲下来,慢慢坐在水沟上,向后转,然后再爬起来,就可以了!”
我们按照这个方法,小心翼翼,一个一个向后转。转完了,才开始走。这时,我变成第一了。
钟琳担心地对我说:“别走错了!”
“放心!沿着水沟走,不会错的。”
走啊走啊,太阳真的下山了!天黑下来了!想着爸爸见我天黑都还没有回家要担心我了,我心里很急,赶紧赶紧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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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乡村,晚上越走越黑。
远处,可以看见星星点点的灯火了,有村子人家了。
梁艳说:“有村子,有人家,就快到家了!”她比我们大五岁,经验丰富一些。
过了一个村子,又过了一个村子……
慢慢地,偶尔听得见狗叫的声音,却看不见灯火了。水沟里也没有水流了,我知道,盐井沟不放水了。水沟石头的颜色是茶豆的颜色,白天是豆沙色。晚上的时候,就和夜晚的颜色一样了。
“呜呜呜……”我哭了,不敢走了。
“你怎么啦?”钟琳问。
“我看不见路了,看不见水沟了,我怕摔下去。”
“那怎么办呢?”
“你在前面,不可能不走啊?”梁艳说。
“呜呜呜……”我又哭了。可是不敢出大声。
“别哭别哭!”聂萍说,“爬,爬就不怕摔下去!”
“对!爬!”钟琳也说,“你摸好了是水沟,再往前爬。我们在后面慢慢走。”
原来,她们是看得见的,只有我看不见。那天晚上,我才知道,我有夜盲症。从此以后,落下了恐黑的阴影。
我往前爬呀爬呀,膝盖痛了,手也痛了,也不知爬到哪里了。
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喊声:“妹……”
是三哥!是三哥在叫我呢!
“哥……呜呜呜……”我一边喊哥一边哭。
“阿爷,是妹!是妹在喊我!”
“在哪里?”
“在水沟那边!”
“五妹!”
“爸……”
“她们回来了……”
“回来了……”
顿时,四处亮起了电筒,火把,村民们都赶来了,梁艳、钟琳、聂萍的爸爸妈妈也来了。
三哥见我爬在水沟上,问:“怎么啦?妹!”
“你家五妹晚上看不见路,爬着回来的!”
“妹!来!我背你!”三哥蹲下来,让我趴在他背上,背起我。爸爸拿着我的背篼,打着电筒,我们回了家。其他三个伙伴也被爸爸妈妈带回去了。
到家时,十点钟了。
我的棉裤子磨破了一个洞,手磨出了血,又脏又黑。妈妈打来洗脸水,给我洗脸,洗手。爸爸给我擦了紫药水。三哥端来了面片稀饭,说:“妹,刚刚热的,快吃!”
第二天,我们才知道,天黑了,家里人都不见我们回家。急了,到处找,村子里的广播发动全村人去找。有人说,是不是割猪草迷路了,有人说今天盐井沟放水,是不是堰塘水满了,掉进去了。于是,大家就划船捞,没捞着,差一点把堰塘的水都放干了。后来才晓得我们要去盐井沟。大家都说,盐井沟很远很远,坐车都要几天几夜!怎么走得到呢?越往里走,水沟两边全是悬崖峭壁,掉下去就没命了,幸好及时返回了,不然就出大事了!
从此,我们谁也没有再说去盐井沟了!盐井沟,成了我童年记忆中“神秘的沟”!
盐井沟没去了,盐井沟的水还在哗哗地流到堰塘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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