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不长的记忆中，总有三位老人的身影。
第一位是我的外公，在昏暗的泥房子里，静静坐着，脸总会对着窗外，那时有点光从低矮的窗户中透来，他总是这样看着。我对外公的印象不深，因为他在我尚未懂事的小学，就已去世了。但是至今，我也没有忘记他。
有一天里，父母突然告诉我他们要回趟老家，后来就好几天没有回来，我却什么也不知道。但是隐约知道，似乎与外公有关。再几天，父母回来了，妈妈的神情有点低沉，我问：“为什么回去那么久？”她说：“你外公去了。”“嗯。”没有任何情感。太小了，我实在是不知道什么是去了，这究竟有我平时的生活有什么关系。我的外公，就是那个回家时不怎么说话，那个泥房子里的老人嘛。
晚上，和妈妈一起洗漱，我的面前是一盆水，还倒映着头顶的那小小的灯光。她突然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你外公就这样走了，为了他的儿女，我们啊。你外婆说，那天晚上外公突然起身出去，早晨才回来.......外公说，胃癌是治不好了，不想连累孩子们.......农药啊......去了是什么呢？就是，你再也见不到外公了。”那晚很多话，直到这一句再也不见，我眼前的灯光全模糊了，嘀嘀嗒嗒。我什么也不懂，但再也不见，是怎样的去了呢，便怎么也收不住泪了。那是我第一次，为着一份失去而哭。
第二位是我爷爷，却是阳光里微暖的，总是在靠椅上，脸庞的皱纹微动，缓缓笑着。爷爷身体不好，不知是哪一位叔叔，给爷爷买了个很大的靠椅，从此以后，我的爷爷总是在这靠椅上了。
我的爷爷是不爱笑的。那会，爷爷家有只很大的白猫，可是很凶，偏偏我总想摸摸它，每次一碰那猫儿，总要被抓伤。委屈着，看着手面上的血痕，这时爷爷也不说话，瞥我一眼起身从门后面一个大包里，取出布条儿，给我绕上几圈，继续躺回椅子上。后来爷爷身体很差，门后面的包都拿不下来了。
我常看到，大家总是让爷爷多出去晒太阳。每次放学回来，爷爷都在阳光里，可是也只有他一个人，只淡然望着院子。我突然想起什么，便走到爷爷身边，和爷爷说学校的故事，一旁的猫儿低头吃着东西，我抬头，爷爷的嘴角有笑意。自此我放学常来，阳光里，爷爷在躺椅上，听我说着各种事。我知道爷爷早已不能说什么话了，可是脸上有温和的笑，像极了冬日里屋檐下的雪光，像极了猫儿眺望的远方，像极了以前爷爷给我包的布条儿。那是我第一次知晓，珍重的温度。
第三位是我的奶奶。床边上，低矮的妇人，谦和而可怜的模样，用仅剩的一只眼睛，低垂着头，倾着身，看着我。我最怜爱的奶奶啊，抬头是逝去的爷爷的画像，我的奶奶，你常常思念着他吗？我最怜爱的奶奶啊，低首是闪烁的眼眸，我在这里，你又在期盼着谁呢？我最怜爱的奶奶啊，窗外是朝阳，一边又将是夕阳，你别哭，好不好？
算起来三位老人中，我眼中的奶奶最长。
记忆里，小时爸妈不在家，都是奶奶张罗吃饭；念书时，有段时间奶奶和我们住在一起，也从来没发生过什么矛盾；后来奶奶单独出去住，我基本上是一个星期去一次，但这么说意外也多。奶奶对于我们家总是很关注，特别是我的弟弟。每个周六都会过来，带上一份早饭给我弟，可我弟那个大笨蛋，总是在睡觉，什么也不管。奶奶总是巴巴地望着他，渴望能有一句，简短的问候。
有一次听说奶奶病又犯了，瞄了眼电脑桌前的弟弟，说了很多，终于我们出发去看她。我们有钥匙，先大叫了几声：“奶奶！”我弟在前，奶奶从房间里出来直接就看到了。“咦？”我看到她矮小的身体，微微地上前了几步，在确定这个高瘦的男孩就是他的孙子，虽惊讶，但掩不住开心。她转身回房，拿了很多零食，那些我们早不吃了，但是奶奶给的，我们都会接。我弟也大了，知道自己在老人心中的分量，老人说什么都笑呵呵地应了，耐心地听着嘱咐和唠叨。阳台上一层层光芒，室内一道明亮，空气里都是光的温度，很暖，很甜。
临走时，我弟答了一声：“知道了！”大的楼梯道里都是，我听到奶奶关门之余她喃喃地，好，好。想起刚开门时，奶奶从里屋探出头来，眼神微动，还有那声，咦，都是满满的，喜悦。
我最怜爱的奶奶啊，低首是闪烁的眼眸，我在这里，你又在期盼着谁呢？我最怜爱的奶奶啊，窗外是朝阳，一边又将是夕阳，你别哭，好不好？
我施以珍重，希望留住他们的身影。
2018年1月3日 冬日静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