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把手伸进右开襟衣服的最里层,窸窸窣窣摸了半天,拿出一个布叠的小方块,将它轻轻放在腿上。
一层又一层,奶奶小心翼翼打开那个小方块,不时将食指伸到嘴边沾点口水,直到将它全部展开,是一块很耐看的花格子手帕。
手帕正中央,端端正正放着些纸币,有一角的、两角的、五角的,最大的面额也只是两元,绿色的,一共只有两张。
奶奶反复把手帕平了又平,将那些钱慢腾腾地数了一遍,全部也不超十元的样子。做完这些后,她很快地抽出最底下那两张绿色的两元纸币,不容分说地塞给我。
这是奶奶唯一一次给我钱。三十多年前,四元钱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我每个月上学的生活费也才十几元,以至于到现在,那个场景依然历历在目的印在我脑海里。
奶奶家离我家有半天路的功夫,分属不同的两个区公所。因为要涉水过一条河,穿过一片很大的林子,再经过一个养着许多狗的村子。小时候,爸妈从不放心我们兄妹几个往奶奶家跑。
奶奶偶尔会在某一个旁晚出奇不意地出现在家门口。每到这个时候,就是我最高兴的时候,奶奶总是乐呵呵地放下这个,又抱起那个,把我们兄妹四人哄得非常开心。
晚饭后,奶奶也忙了起来,或收碗或磨包谷面或者张罗着喂猪。奶奶常常对我们说:你们要乖,你爸一年四季在外面忙公家的事,你妈一个把持着这个家,不容易。“公家”是那一家,那时候我还不太懂。
奶奶和妈妈忙完各种事,在火塘拉起家常时,我们困了,陆续上床睡觉。第二天醒来是见不着奶奶的,‘奶奶天不亮就回去了,家里活计多’每一次,妈都这么说。
奶奶共生过六个孩子,一个女孩,五个男孩。女孩在一场火灾中没了,二叔血压高了好几年,他从不按时吃药,又爱喝酒,三年前突发脑溢血走了。健在的四个男孩中,爸是老大,八十多岁了。
奶奶的命很苦(苦到什么程度,我会在以后的文章中讲到),两个男人都在她之前不在了。一个是在解放前被地主用枪打死的,另一个则是得病死的。
奶奶含辛茹苦拉扯大的五个男孩一个比一个争气,一起为奶奶生了10个孙子,孙女则不止10个。奶奶最高兴的事莫过于有空坐下来,掰着手指数一遍她的孙男孙女们,嘴里小声的念着他们的名字,生怕落了那一个。
看着围在身边的儿子儿媳、孙男孙女和几个满地乱跑的重孙,奶奶笑着闭上双眼,永远地走了。奶奶走的有些匆忙,匆忙得象一颗流星,让你还没有看清它的样子,就没了。
奶奶曾不止一次对我说过:她姓刀,老家在山的另一边,不到三十岁就遇害的爷爷也在那边。奶奶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柔,听奶奶讲话会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难怪奶奶走了那么久,我仍然不止一次在梦里听到奶奶唤我小名的声音。
除了上面说到的,奶奶没有留什么更多更特别的记忆给我。但也就是这些零星的记忆,加上爸爸和三位叔叔最近常聊的关于奶奶的那些事,奶奶就象是一座丰碑,越来越深地烙进我的心里,而不是一颗已经殒落了的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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