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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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在煎熬一个学期之后,我终于逃离了。
第二学年,我被学校安排在初三年段任教,带毕业班。其实我不并想接初三年,我的初心一直都是把这一届新学好好带着,陪伴着他们三年成长。但转而一想:我如果接任初三年,我也许可以逃离石成玲细细密密的精神之网。我便顺其自然地接受了学校的安排。
我知道,石成玲的性格,她不敢跑到别的年段班级,尤其是学长们的班级,就如她从来不去领导办公室一样。即便是刚刚过去的一学期,她发现我逃避她,并且逃到其它年段,她也只是站在年段的楼梯交界处等着我的出现。所以,调到初三任教,虽然是让我郁闷的工作安排,却无意间促使我成功逃离了石成玲,逃离她无处不在的影子追踪。
于是,新学期我很平静地上了两个月的课,整个秋季快过去了,我都没看到石成玲的影子。
可是两个多月后,石成玲又出现了。
那是一个叶落成阶的深秋,许久未见的石成玲站在校园一段斜坡上,小斜坡是初二和初三必经之路,她靠着斜坡上的电线杆远远地呆呆地望着我正在上课的教室。
我正在上课,好几位学生对我努努嘴,我才发现了秋风中的她。
她见我发现了她,她惊慌地垂下头,齐耳的短发覆在她的脸上,我隐约看到滑落在鼻尖上的眼镜,唯一闪着光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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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下课的时候,她还是站在原处。
我走出教室,她便不近不远地跟着。
不会吧?!我头痛地想:算了,豁出去了!
我停下脚步,转过头:“石成玲,以后能不能不要跟我,我已经不是你的科任老师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请教你现在的老师,她也一样能为你答疑解惑。”
她把头垂得更低了:“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十乘零是不是等于零,我……是不是零?”
我一愣,她怎么又问回最初的问题了?心里有隐隐地不安,但是我知道我已经尽力了,无法给予她科学合理的帮助,她可能需要的是心理医生。
我扶额低叹:“这个问题,石成玲,我去年就告诉你,十乘零是等于零。但是,十乘零是一个数学运算,而石成玲是一个名字,这是不同的。”
“好的……谢谢老师。”她低着头跑开了。
第二天上午课间十分钟,我去女生公厕。石成玲居然又在身后跟着,我停她停,我快她快……我无奈,只好绕道前往教师办公楼的洗手间,虽然远了点,但是学生很少会去。
果不其然,石成玲在办公大楼前停住。
这以后,我仍然躲着石成玲。不过,我发现,石成玲经常在办公大楼卫生间的小路上徘徊,无论上课、下课,晴天、雨天。
有一次,我在教学楼二楼上课,眼神不经意间扫向窗外,石成玲正孤独地徘徊在办公楼前的小道上,风有点大,她缩在一件深色的卫衣里,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不停自言自语着。
看来,以后办公楼的洗手间也不要去了,我想,尽量少喝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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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那天是生理期,我得去一趟洗手间。
我路过石成玲班级的时候,悄悄观察过,石成玲正趴在最后一桌的桌面上睡觉,其他的学生和老师都在上课。
于是,我很放心地去了办公大楼。
办公楼二楼和四楼是女洗手间,一楼和三楼是男洗手间。
这是个下午,天有点沉,估计雨快来了。所以下午三点的天,看起来像傍晚。
我决定去四楼,越高的楼层,领导越多,学生越不会上来。楼道上回荡着我鞋跟的响声,我突然想起来一段恐怖片的情景,不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
哎!多大了还自己吓了自己,生理期就是情绪多变。我摇摇头,自我解嘲了一下。
我轻轻地哼起了歌,和着我的鞋跟声。
突然,我似乎听到另一种脚步声。我往楼梯扶手空隙往下看,隐隐约约有一个影子晃过,可是空空的,又没发现什么。
怎么跟小时候一个德行,胆小。我想起小时候,怕黑怕下楼,便又自我调侃地笑起来。
洗手间有一个门栓,我想了想,还是栓一下吧,免得同楼层男同事进来取水就尴尬了,办公楼就这点设计不好,只有卫生间才有水,所以办公室的男同事偶尔会在里面没人的情况下,进来水龙头这里打水。
我蹲下去的时候,拆开卫生巾包装。
“咝——”、“哒——”
咦!仿佛还有另一个声音,像是……洗手间门的上锁声?可能我刚才没把门拴好。
“这里有人哦,打水的先出去!”我出声。
一个黑影,静静地向我的卫生角落逼迫我过来……
我抬头正想再出声,全身上下所有毛孔猛然竖起来……
石成玲!
石成玲安静地站在我的卫生角的出口处,她裂着嘴,无声地笑着。
“我终于找到你了,老师。”
我手足无措,胡乱地准备穿上裤子。她却按住了我的手,说:“老师,你的内裤怎么是黑色的?老师,黑色可以灭火吗?”
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而来,令我短暂的晕眩,喉咙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她帮我一起拉上了外裤。
“石……石……”我语无伦次。
石成玲冰凉的手按住我的手,说:“我其实,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你问……”我开始缓过气来,余光扫了一下门口,洗手间的门被她反锁了,现在是上课期间,不会有学生过来……我脑子飞快地转动。
我突然很庆幸,她是个女生,暂时不会对我带来更大的威胁。
“老师,我只是想问,十乘零是不是等于零?”石成玲又开始喃喃自语,她的双眼又开始翻白,更多的白。
要冷静!冷静!我告诉自己,必须想个办法。
“又是这个问题啊,被你一说,我得重新验算一下看看,这样吧,我去办公室拿一张草稿纸和笔过来算一算。”我一边说,一边走向洗手间的门处。
石成玲很兴奋地抓着我的衣角,跟着我。
“十乘零,十的数比较大……”我一边说,一边摇开门栓。石成玲很兴奋,依旧抓着我的衣角。
“也许,十乘零不等于零,我们得验算一下……”门打开了。我的衣角被石成玲攥得紧紧的。
“或者可以换一种思路来验算,”我走出洗手间,天似乎高了好多,云没那么重了,雨也许不会来了。
“哦!校长好!”我向着石成玲的背后空旷处,大声地喊了一声,石成玲似乎被镇住了,她突然飞也似的跑回教学楼。
而我,也飞也似的跑回了办公室。
后来的这两年,我不上单位的公厕,只回宿舍上洗手间。后来的这两年,我一上完课就开车回家,一刻都不想留在办公室。在学校,我也尽量不让自己落单。不给石成玲任何单独接触我的机会。
今天,那个把我堵在厕所的女生终于快毕业了,当年的阴影已经过去了,但是留在职业记录里的教训永远都没有结束。从此,我告诉自己: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对学生进行引导,不要高估了自己能力。
这是我从教以来最失败的一个案例。谨以此记录,供己深刻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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