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那段不应忘却的记忆
——瞻仰黄山市谭家桥“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纪念馆”随记
谭家桥,这座溢满黄山灵气的皖南小镇,虽不见昂霄逼汉的雄山峻峰,但一条清新秀美的麻川河穿境而过,远远看去,点点烟村,分而不散,宛若桃源。然而,就在这里,八十年前那场惨烈战斗,历史地给这座小镇平添了几分豪情与悲壮!
(一)血色谭家桥
1934年12月14日早晨,太阳照常升起。从乌泥关到谭家桥,山下狭窄的公路两旁,当地百姓有的砍柴、有的挖地,还有的懒散地低头走路,一切如往常一样。公路上,已被连日长行军拖得疲惫不堪的国民党补充一旅前卫二团,无精打采地行进着,队伍拉得很长。
突然,一声枪响划破宁静,惊起林间山鸟,惊醒埋头赶路的国民党军队。瞬间,枪声大作。
敌人停止了前进,并迅速沿公路两侧展开,开始抢占路边高地。担负正面攻击任务的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红十军团二十师、二十一师连续向敌发起猛攻,一时把敌人打得手忙脚乱。但这两支刚组建不久、野战经验不足的部队,连着冲锋四次,终因协同不一致,未给敌造成致命一击。此时被配置在山峡里的十九师,一时又出不来,干着急,却没法增援。
战斗仍在继续。乌泥关制高点的争夺战成为战局胜败的关键。此时此地,战斗更加惨烈。在敌猛烈炮火轰击下,坚守制高点的一个红军连,终因伤亡过大,导致阵地失守。
好不容易抽身而出的十九师,由师长寻淮洲亲自领头,兵分三路,向制高点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一路对敌加强营,另两路直攻敌伤亡较重的二团一营、二营。
“共军大有一鼓作气击溃我旅之势,情况紧张、危急!”正在一线督战的补充一旅旅长王耀武见状,急如热锅里的蚂蚁。他急令,所属各部集中迫击炮、机关枪的火力,封控乌泥关。一时间,乌泥关弹炮如雨。
王耀武蹲守在临时指挥所里,关注着战场的每一个变化。这时,二团团长周志道来报,“发现十几个红军抢救一人,急往后撤。”
“他们拼死救下的一定是个高级军官”,凭着多年与红军打交道的经验,王耀武这样判断。
被战士冒着炮火抢救下来的,是十九师师长寻淮洲。这位优秀的红军指挥员,在冲锋时被击中腹部,后因伤势过重,次日牺牲在转移途中,时年22岁。
下午,二十师正面阻击阵地被国民党军突破,此时增援敌军即至,战机已完全失去。入夜,军团首长下令部队北撤。敌人虽预料红军撤退,但因“苦战既久,亟须整顿”,又怕夜间再遭伏击,没敢追击。
事后才知道,那第一声枪响,并不是红军指挥员发出的指令,而是一个战士因过分紧张提前扣响了扳机。这一枪,使原本谋划好的伏击战变成了遭遇战。
金一南在《苦难辉煌》中写道,如果不提前开火,“待敌团指挥部进入伏击范围后,首先打掉指挥机关,那么整个战局就会大不一样了。”
但是,历史没有假如,战斗也不会重来。
多年后,时任军团参谋长的粟裕大将回忆道,“谭家桥之战是十军团全部转向外线作战后的第一个战斗,初战失利,我军愈加陷入被动。”
这一战,红军伤亡近千人,寻淮洲牺牲,红十军团政委乐少华、参谋长粟裕、政治部主任刘英负伤,一时士气低落。
这一战,也改变了这支队伍的命运。1935年初,浙赣边界的怀玉山成了红十军团最后的战场。方志敏、刘畴西双双被俘,8月6日凌晨被秘密杀害于南昌。
1934年7月,中央决定派遣北上抗日先遣队,到敌深远后方活动,其战略目的就是要减轻中央苏区反“围剿”压力,掩护中央红军战略转移。因为这项特殊的任务,先遣队从组建那天起,就注定了这条路将走得更加艰难,结局更加悲壮。
那一天,伤亡红军将士的鲜血染红了乌泥关的岩石泥土、也浸红了麻川河的冰冷河水,红军从此也留下了这一页英勇壮美的历史篇章。
(二)感怀旧战场
如今,就在当年红军将士浴血奋战的地方,一座“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纪念馆”屹立于群山之间。
2014年4月27日,是个雨天,让人感到丝丝的清冷。我有幸到纪念馆,瞻仰了八十年前长眠于此的红军先烈。
纪念馆不大,但有着典型的徽派建筑风格。馆内展出的物品不多,但足以再现那场战斗的异常惨烈,再现抗日先遣队艰难的战斗历程。
透过眼前一件件印满岁月痕迹的历史文物、一张张略显模糊的历史照片,我们依稀听到了当年战场上的枪炮声、喊杀声,看到了红军将士们的冲锋姿态,感受到了寻淮洲和那些牺牲红军将士“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壮。
那一刻,我泪满衣襟,我血在燃烧,我心被震撼!
纪念馆西侧半山腰上,修有粟裕大将的骨灰墓。谭家桥战斗失利后,皖南已无法立足,于是红十军团南下,在往闽浙赣边转移途中,再遭敌围。按照方志敏指示,粟裕率少数先头部队突围。后来,靠这些仅存的火种,粟裕和刘英组建了抗日挺进师,在南方一带继续战斗。
也许,一切都在冥冥中注定。
谭家桥之战的14年后,粟裕率领的华东野战军兵临济南城下,而守城的正是当年追击红十军团的国民党补充第一旅旅长王耀武。仇人见面,分外眼红。8天激战,济南解放,王耀武被活捉。“捷报飞来作纸钱”,泉下英灵可有知?
1978年5月,年已古稀的粟裕大将来到谭家桥。登临旧战场,满怀感慨事。群山依然苍翠,战友生死两隔。将军感慨万千,久坐石上,凝望远方,不愿离去。临别时他说出了自己的心愿:“我死后,将和战死在这里的战友长眠在一起”。
1984年2月5日,粟裕逝世,家人遵其遗愿,将他的部分骨灰送到谭家桥。遥望石门岗,背靠布水峰,安息的将军永远和长眠于此的战友朝夕相伴。
攀崎岖山路上走,据说还有一段当年红军浴血奋战的旧战壕,现在还依稀可见其踪影。沿山脊向东不到百米,就是当年红军作战指挥台。
站在指挥台上,居高远眺,石门峡风景区就在眼前。山中逶迤而下的小溪,汇集成一个不大的深潭,再从堤坝溢出,泻在下方的乱石上,发出哗哗水声,溅起颗颗玉珠,化作阵阵水雾。远山被烟雨笼罩,如蒙上一袭轻纱,时隐时现。来这里寻景的人们,闹着、叫着、拍着、乐着,轻松自在!
那场战斗已过去大半个世纪,战场痕迹也逐渐堙灭在流逝的岁月里,但我们决不能忘记这段历史,决不能忘记那些先辈。没有他们的牺牲,就没有今天的幸福时光;忘记他们,也许将来中华民族还会走到“最危险的时候”!
(三)馆长罗文田
罗文田,这座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纪念馆的馆长。初见他时,总感到他身上似乎少了些应有的“学术味”。但很快,他对红军先遣队历史的熟悉程度,以及对这座纪念馆的付出深深打动了我。
罗文田的原籍在浙江衢州,本是一个做红豆杉生意的普通农民。2003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江西老百姓家里发现了一张1933年红军的借谷票,当时已有70年历史。从小就对军事历史怀有特殊情结的他,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全力投入到收集红军革命史料和文物之中。
十多年来,他沿着抗日先遣队的战斗历程,从井冈山到瑞金,从福州到罗源,从江山到遂安,从谭家桥到怀玉山,昼行夜宿,一路走来,竟收集了一万余件红色藏品,其中3500多件算得上革命文物,国家一级至三级文物就有近300件。2012年6月,罗文田荣获了中国文化遗产保护年度贡献奖。
罗文田告诉我们,他做这些事,不纯粹是为了收藏。他崇拜这段历史,想留住这段历史,更想让更多的人关注和了解这段红军战史中可敬可泣的历史。
失败的战斗同样值得敬畏与纪念。
2007年9月,罗文田来到谭家桥,与当地政府取得联系,双方很快达成合作建办红军纪念馆的意向。起初,纪念馆是按红色旅游项目筹备建设的。建成后与黄山翡翠谷景区联票,一年有几十万元收入,除维持日常开支外,还能投入一些完善基本建设。
“红色给我带来好运。从事红豆杉经营,我的人生开始改变。红豆杉赚的所有资金用于建房和收购红色革命文物,现在又建成了革命纪念馆。”老罗的微博里记录着他的踌躇满志。
2012年12月,纪念馆被评为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按照规定,就不能再收费了,每年由省里给一定补贴,但这并不能完全满足日常所需。原先聘请的几名讲解员陆续都走了,现在只有妻子、大哥和侄女跟着罗文田坚守在这里,老罗自己既当馆长,又当讲解员。于是,他不得不重操旧业,在院内设立了一个红豆杉销售点,来弥补经费的不足。
眼前,经费是老罗最发愁的事儿。只要上面有人来,他就抓住一切机会向他们倾诉,希望能够争取到一些,但多数时候得到的精神鼓励更多。
罗文田还在努力着。他最期盼的是,纪念馆能够被评为全国爱国主义教育基地。那样的话,就有了更可靠的经费保障,生存和发展条件就更好了。
老罗说,资料是报送上去了,但能不能批下来,是个未知数。原来评选四年一次,但都第五年了,还一直没有消息,不知道能不能启动,什么时候启动?
今年是抗日先遣队成立80周年。他与政府有关部门都想抓住这个机会,做些宣传造势工作,扩大影响,希望能够引起上面重视,社会更多人士的关注。
就在我们参观将要结束时,罗文田的手机响起,彩铃是高昂嘹亮的军号声。他告诉我们,马上将有400多个中学生来参观!
“又有忙的了!”刚刚还为经费的事发愁的老罗,脸上又绽开了花。
(写于2014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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