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

她新近住下的出租屋，马桶的按键失灵，没法子直接冲水。

每次上完厕所，她总是把马桶水箱上方的盖子抬起，把水箱中间那个圆柱体的排水阀拧开。

然后看着水轰隆隆地往下冲去，随之在马桶形成一股强大的水涡，不到十秒马桶便变得干干净净。

有一天她像往常一样，抬起马桶的盖子准备冲水，看着畜满了水的水箱，她突发奇想，要是在这里养一条金鱼会怎样？

很久以前她曾经问过别人，在厨房里的水缸养金鱼会怎样？对方觉得她的提问实在可笑，会怎样，当然是越养越大了。

噢，确实，金鱼不一定要养在鱼缸里才能活，也不一定养在鱼缸里就能活。

否则她小学那会，母亲买了四条金鱼并养在鱼缸里，怎么会短短两个月就陆续死去。

说起养动物，除了金鱼，她家还养过猫、仓鼠、鸭子，到最后死的死卖的卖，没有能待得久的，仿佛注定和动物缘薄。

她自己也说不上喜不喜欢动物。

只记得最初对动物产生怜悯之心，是在五岁那年。

那天早上她起来刷牙洗脸的时候，看到一只小老鼠在水桶里不停地游泳，估计是从屋檐上掉下来然后爬不出去。

她突然被触动到，于是转过身哀求母亲，把小老鼠给放了。

还有一次就是二零零几年香港暴发禽流感，电视播放防疫人员大规模扑杀鸡的新闻，那画面太惨，她躲在书本后面，泪水已然爬满整张脸盘。

除去这两次，她就再也没有深刻地悲悯过动物。

后来不知怎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反而招起动物的喜欢和待见起来。

大一放寒假的时候，她拖着行李箱走在回家的路上。

突然有一只金毛，远远地向她飞奔而来，并且扑在她身上，对着她不停地摇头摆尾。

楼下邻居养的猫咪，一见到她就走了过来，用身子不断蹭她，在她脚边绕过来绕过去。

在外面的奶茶店也一样，别人家的小狗看到她坐在那里，就立刻跑了过来，耷拉前爪到她身上求互动。

而她在最近几年，发现自己也越来越喜欢动物。

她关注萌宠一类的视频，如果在视频里头看到动物遭受虐待，或者经历流浪、伤残、病痛等一系列不幸时，她的揪心难过感同身受。

现实中她看到猫猫狗狗也会停下来撸它们一阵。

记得有一次参观动物园，她花20块钱买了一把槐树叶，用来投喂长颈鹿。

她刚把手里的槐树叶递过去，长颈鹿就把脑袋凑过来，一把卷过槐树叶并开始咀嚼。

看着长颈鹿忽闪着那铜铃一样大的黑眼睛，她忍不住用手拍了拍它的脸颊。

她可太喜欢牛马羊鹿这一类食草动物了。

它们温顺，善良，低调，和它们接触时内心会获得宁静和安心，甚至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和亲切感。

从前她在大学因为桃色纠纷和一个女同学发生争执，对方骂她是动物时，她没有回击。

要是时光倒流到那时候，她会说：“我是动物，你是什么，畜牲吗？”又或者“人才是一年到头发情，动物不是。”

言下之意就是，生而为人的你，并不比动物纯洁和高贵。

可惜这些回击的话，她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大学毕业后她们没有见过面，大抵以后也没有。

现在回忆起当年这桩往事，想起她和动物的双向奔赴，使她开始疑心自己真是只动物了。

有时候她出门经过街边的水族馆，看到门口放着一笼的小奶猫或者兔崽子时，她真想一口把它们吞掉，就像老虎或者狮子那样。

听说人的行为不止受今世影响。即使今世不是，前几世至少有一世是。

人在悲伤无助的时候，喜欢蜷缩着身子作出虾米状。

虾就是动物啊，而且是海洋动物，对了，海洋是生命的起源，所有生命都起源于海洋。

由此类推，人，也是一种动物。而且是一种很坏的动物，坏得很复杂。

不管是同寝室的舍友，还是一起工作过的男同事，都说她把人想得太坏了。

可是别人也把她想得很坏。高中的女同桌毫无根据地说她是坏人，大学舍友甚至说她从来就没“好”过。

可是这些指责她的人，理直气壮地坏的同时，还理直气壮地指责别人的坏。

双标得令人发指。

她希望这些人会遇到专门收拾她们的猛兽。

她在心里狠狠地诅咒道。

她突然想到，其实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只会对自己的同类发狠，因为资源的争夺往往发生在同类之间。

从来都只有敌人一说，而没有敌物。

如此看来，她又是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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