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会遗忘,我不是爸妈亲生的这件事。
一
我出生在一个四五线小城市的农村。和很多农村的小孩子一样,我的童年无忧无虑,也很快乐。上山下地,爬高上低,打泥仗,河里游泳。小时候的我一点也不像一个女孩子。所有的转折点都在我三年级那年。那年我九岁,九岁的女生最喜欢把所有乱糟糟的东西摆放整齐。于是,家里的抽屉就成了我发挥天性的最好地方。结果,我在一个放在抽屉最里面的盒子的下面,发现了一个信封。信封里是爸妈的结婚照和一纸证明。证明上这样写到:“我是xx,今年已xx岁,与妻子结婚多年未能有孩子,于某年某月某日前往集市时,在路边听见一婴儿啼哭,发现是一名女婴,遂带回扶养,取名xx。”因为没有出生证明,为了上户口,我父亲亲手写下纸质稿那去乡政府盖章留下来的存根。你能指望一个九岁的小女生做什么呢?我也仅仅只是把东西放回了原位,离那个抽屉远远的。后来,我变得特别乖。我会扫地,帮妈妈洗碗,在他们出去卖苹果的时候,把汤煮好。直到有一天,我没有回家的钥匙,爸妈出门卖果八点都没有回来。我在屋檐下大声的哭叫,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时那种被抛弃的感觉。邻居家的婶子让我先去她家,我坚决不去。后来,九点的时候爸妈回来了。直到今天,邻居还有夸我小时候懂事,听话,不和别人走等等他们认为的优点。
二
如果没有那件事情发生,我可能会这样一直的乖下去。初一那年,爸爸给别人开拖拉机出了车祸,用医生的话说就是再晚三分钟,人就救不过来了。我在学校上课,连续一周家里都没有人,是我大伯母陪我之后,我心里就有了预感。在踏进爸爸病房的前一刻,那个我爸爸打工的叔叔和我说,“进去了别哭,别让你爸心里难受。”我则在心里暗暗的想:“这有什么可难受的,人没事,有啥好哭的。”还隐隐批判了一下自己的冷漠。结果,我踏进病房第一步,看见我爸爸的第一眼,我的眼泪就忍不住了。噼里啪啦的往下掉,爸爸的胳膊打着石膏,腿也吊了起来,脸上都是淤青,还有一只眼睛也被纱布包了起来。我想不能哭不能哭,叔叔说不能让爸爸难受。我听见爸爸跟我说:“妮儿,别哭。”完全崩溃了,我趴在病房的窗户前,默默地咬着嘴唇,眼泪顺着脸流下来,我想这样爸爸就看不见我哭了。那次,爸爸没有得到很多的赔偿,甚至连医药费,那个爸爸的老板也没有付完。爸爸说:“大家都不容易,不追究了”。妈妈说他真是个傻子。没想到,回家后,爸爸大脑里的瘀血压到了眼部神经,好的那只眼睛,看不到了。爸妈去了各个省级医院,来回一年,没有效果,也没有钱了,就回了家。从那之后,我忽然明白了,不管我爸妈是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在我眼里他们就是,他们给了我最强大的后盾,我也是有爸妈,也是有人宠的。
三
从我记事开始,爸爸妈妈从来没有打过我一下。爸妈从省医院回家后就在家里找了活计。妈妈去纺织厂上班,爸爸则凭着会点水电的手艺帮村里人看看瞧瞧。有一年冬天下了大雪,我要去上学。爸爸拿铁掀给我铲出来一条到车站的路。爸爸在最前面,我跟着爸爸,小伙伴们则跟在我背后。那一刻,我觉得爸爸是个英雄,是会保护我的最厉害的大英雄。但是大英雄也有被我嫌弃的时候。初三住校,每周五晚上爸爸都会在我们校门口,要么给我送东西,要么接我回家。但他每次来都刚好从工地回来,一身的水泥灰,我总是很不耐烦,希望不被同学看见。后来有一天,我突然看懂了爸爸眼里的爱,我不再嫌弃他,反而,希望让所有人知道我爸爸有多爱我。我会坐在校门口和他聊很久,帮他打打身上的灰尘。后来,在学校,有男同学欺负我,把我的作业本撕掉,揪我的头发,把我最喜欢的笔拿走。我哭着回了家,我爸爸带我去学校。我,爸爸,那个男同学三个人,爸爸打了他一巴掌,说,“以后别欺负我闺女。”带我回了家。之后,那个男同学再也没敢动我一下。高考结束,我问爸爸志愿填哪儿,爸爸说,“我也不懂,你填你自己喜欢的就行,爸爸没什么大本事,你就是爸爸最大的骄傲。”其实,我也仅仅考了一个二本而已。
四
时间的齿轮慢慢的转着,这些年来,我想要的东西,只要是有正当理由正当需求的,爸妈都会买给我。爸妈最贵的衣服,可能是那个三百元,反季打折的羽绒服。而我最贵的一件是我上大学走之前,爸妈怕我冷,给我买了一千块的羽绒服。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出了不少,也还算能过的下去,但肯定不到能简单的买一件一千块的衣服那种程度。寒暑假回家,妈妈总是紧着我想吃的饭做。每次走的时候,都要把我送到进站口才舍得走。家里的房子年久失修,住起来有些危险,为了方便爸爸在工地干活,我们搬到了市里的一处城中村。前几天,爸爸被工地上的工具砸到了嘴,门牙被砸掉了,嘴唇也肿了很多天,我终于明白,爸爸正在慢慢变老,而我该尽快强大起来,成为他的依靠。我一直把我小时候发现的秘密烂在心底,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开始觉得,我就是爸妈亲生的。周国平的《爱与孤独》里有这样一句话,生命本没有名字,每一个生命的出生都是具有偶然性的。而我,能被爸爸捡回家,能出现,也是具有偶然性的。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都让我常常忘记,我不是爸妈亲生的女儿。
写于2018/7/29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生活,就是,起起落落起起落落落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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