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
文/任飛宇
李文彬坐在病房中的简易书桌旁边，将目光从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上一连串的数据中撤回。扶了扶快垮至鼻尖的方框眼镜，看着旁边另一台笔记本电脑前，一只手臂上还扎着输液的针头，却仍旧埋头专注查找资料的父亲李耀国形销骨立的瘦弱侧影。明朗俊宇的国字脸上剑眉紧皱，眼神中透着一丝纠结与挣扎。
半个月前，经专家仔细检查，父亲的胃癌已经到了中期。如果采用切除癌细胞的手术，后期配合药物治疗再好好休养，或许有一丝康复的可能；可如果再像以前那样，一工作就是十几二十个小时，导致病情恶化，可能就只剩下一两年或者更短的时间了。
父亲会听从医生的建议，放下手中对玄武岩纤维的研发工作吗？他不禁摇头苦笑。
李文彬心里很是清楚，父亲自八年前与罗江玻璃纤维厂中的领导和几位科研人员人参加了国际高性能纤维展时，了解到玄武岩纤维不但用途广泛，在很多方面还可取代价值昂贵的碳纤维，国家每年都要花费大量资金从国外进口之后，回来就一头扎进了研究室中。
回家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呆在书房忙至深夜。就连生病也只是让母亲去药店拿点止痛药回来应付一下，直到半个月前昏倒在研究室中。
他接到母亲在电话中断断续续的哭诉之后，立马让身边有“校花”之称的女友孟娴雅帮忙请假，自己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物，就从北京就读的理工大学匆匆赶了回来。
在厂领导的安排与专家的建议下下，为父亲做了局部切除手术。
原本李文彬与母亲万分担忧父亲在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于是选择了对他隐瞒病情。结果李耀国偷偷逼医生告诉自己真实的病况之后，把自己在病房关了两天，然后拖着被病痛折磨得瘦弱不堪的病体，将全身拾掇得干净整齐的走了出来，脸上原有的病态的颓败、憔悴与苍老之气也被一脸的坚毅所取代。
他故作云淡风轻的安慰儿子李文彬与妻子刘玉梅：你们娘俩都不必担心，不就是胃癌中期嘛？连专家都说，有好些癌症病人和体内的癌细胞和平共处了十几二十年，也照样活得好好的。只要心态好，有你们娘俩在身边照顾我，支持我，说不定我也可以和癌细胞和平共处三、四十年！更何况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用一日千变也不为过，也许一年以后就已经研制出能够杀死癌细胞的药物了。与其让我在家天天唉声叹气胡思乱想浪费生命，不如让我继续去上班。我保证会尊医嘱，好好吃药，适量工作。
刘玉梅与他相处了近三十年，自然知道，只要他决定的事，就算九条牛也拉不回来，儿子李文彬更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两人只好摇头叹气，与他约法三章，要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超负荷工作，累了就赶紧回家休息。
李耀国一见老婆大人松口，自是满口答应，一边偷偷对李文彬眨眼做了个OK的手势，一边趁儿子出去的机会，在妻子刘玉梅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感谢老婆大人对我的了解与支持！”说完，如吃到糖果的小孩般，喜滋滋的躺回了病床上，完全忘记了自己身患癌症这件事。
弄得刘玉梅不好意思的闹了个大红脸，笑骂他老没正经。
厂党委书记和车间主任与李耀国都是多年的老友，他们两人前来看望过好几次。于情于理，两人自然希望多年的老友、老部下能在家好好休息养病；可另一方面，这次研发的项目太过重要，李耀国从事有关纤维的研发工作已经二十几年了，又是技术骨干。最近几年中，参与有关玄武岩纤维的各种试验已经不下百次，每次试验中所产生的微妙变化与数据他都了若指掌。
他们自然都希望李耀国能在身体恢复之后再去研究所挑起大梁。
区、市和省级领导都高度重视这个新项目，时常来人来电询问进度如何，也曾多次派人前来罗江区实地考察，帮助他们解决一些实际问题。这次李耀国生病，为了能让他早日康复继续进行这项研发工作，市、区的领导还特意从北京请来专家为他会诊。
可明知道李耀国刚刚才做了手术，他们怎么好意思开口催促他早日前去上班？每次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出院半个月后，李文彬见父亲的身体已经可以去外面适当的走动，就想着父亲这些年一心放在研发工作中，很少去外面走动，便开着父亲那辆已买回好几年的红色旧奥拓车，与父母三人去罗江四处走走散心。
他们在三国人物留下很多传奇故事的白马关、八卦谷、五丁谷留下了足迹；去传说中四大美人之一的杨贵妃留下的贵妃枣园品枣；去了写下千古名篇《岳阳楼记》，拥有文学家、军事家、政治家、思想家等几大头衔的北宋名臣范仲淹生活过的故居范家大院；在被冠予文学家、曲艺家、美食家等许多美誉的清代著名才子李调元生活过的醒园与读书台，看川剧，品尝他研发的各种著名川菜与小吃；也去了近几年让人流连忘返的春花秋月、岭上花开三A级农业公园等许多地方，还去参观了现在年创益三亿多人民币的金山镇高新区和出产玄武岩的绵竹大山。
通过陪父母在罗江游玩的这几天，李文彬看见了这几年家乡翻天覆地的巨变。也从父亲口中了解到罗江不但物产丰富，历史文化底蕴更是浓厚，也更了解了让玄武岩纤维成功投产的意义与重要性。
李耀国告诉他，因绵竹就出产玄武岩石，生产玄武岩纤维不但能节约很多成本，而且污染低，做成产品使用也很环保。
如果这次玄武岩纤维研发成功，罗江区很可能会成为国内甚至是世界最大的玄武岩纤维的生产基地。如果能实现这一目标，那将为国家和罗江区的人民带来怎样的经济收益？所以这个研发绝对不能停止。
如果他的病情真的无法控制，他想抓住生命的最后时间，做点有意义、有价值的事，不想将这点宝贵的时间浪费在病床上。
李文彬自然明白，这几天父亲有意无意的与自己“闲聊”，其实是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这些在自己眼中看似拖跨父亲身体的“罪魁祸首”，都是父亲毕生的心血。
对于李耀国来说，就像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般。谁不是天天盼着自己的孩子能够茁壮成长，能一飞冲天呢？
又过了半个月，李耀国的身体也基本恢复，便不顾李文彬母子俩的反对，回到研究室，继续与同事们废寝忘食的扑在了对玄武岩纤维的研发中。
看着父亲拖着尚未恢复的瘦弱身体，每天一忙就是大半夜，李文彬心中开始了天人交战。
女友与导师已多次打来电话，催促他早日返校。
如果继续跟在重视自己的导师身边读完硕士研究，以自己的实力加上导师的推荐，明年考博肯定不是问题。这可是北大学校很多学子都梦寐以求的事，如果自己就这样放弃了，值得吗？
自从听见病中的父亲每天心心念念唠叨的都是玄武岩纤维研发开始，脑海中就下意识的询问自己。
想着这些天的所见所闻，这座城市现在之所以有这样美如画卷的环境，跟这里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与维护脱不了关系。自己明明有能力帮父亲和家乡一把，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与他的同事就这样没日没夜的连续奋战，自己真的能心安理得的去北京继续学业？辛辛苦苦读那么多书，究竟意义何在？那一纸文凭和学历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一连好几个晚上，从不抽烟的李文彬靠在房中的落地窗前，动作生硬的吸着从小区门口买回的香烟，在香烟微弱的火光明灭间无意识地吞吐出阵阵烟雾。眼神空洞地盯着窗外如一条玉带般蜿蜒璀璨的凯江河畔至天明。原本清逸俊秀的脸上胡须虬髯横生，双颊也明显的凹陷了下去。
三天后，他走出了房门，将手中还剩下的半截烟头在茶几上的烟灰缸中用力掐灭，双手有些颤抖的拿起电话，拨通了那个既渴望又让他想逃避的熟悉号码。
当孟娴雅听见李文彬让她帮忙向导师请假休学一年的决定时，她在电话的另一端呆愣了近两分钟时间，才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般，不可置信的加重语气重复反问，原本清脆悦耳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尖锐刺耳。
一向言语简练流畅的李文彬硬着头皮有些结结巴巴的向孟娴雅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之后，便狼狈、逃也似的地挂断了电话。
他不敢再听自己导师与女友劝阻的声音，怕他们一开口，自己就动摇了留下的决心。
当李耀国知道儿子为了帮自己尽快突破玄武岩纤维的研发难关，已经申请休学一年时，他不禁大喜过望，同时又万分愧疚。
他早已多次听儿子说，李文彬将来的梦想就是留在本校与自己的导师一起研发关于用离子裂变改变能源的问题。每次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儿子在电话另一端眉飞色舞的说起研发有了新进展时的兴奋。他虽只是拿着手机静静地听，心中却为有这样的儿子而心生骄傲。
可自己这次为了玄武岩纤维能够成功、顺利的投产，正自私的拖他的后腿。
当厂领导听说李文彬也要加入这个项目之时，不禁为之动容，都为他竖起了大拇指。
一位北大的高材生能留下帮助家乡搞研发，这可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虽然他们心中也有过这种想法，罗江的整体条件虽也不错，但肯定不能与首都北京相比。
所以好几次厂党委书记与车间主任借探病的机会，想聘请李文彬加入。但话到嘴边，想到两者之间的差距，又生生打住。
几位厂领导一商议，立马为他举行了一个简单却隆重的欢迎仪式。全厂几万职工几乎到场，用如涨潮般连绵热烈的掌声欢迎李文彬的加入，就连区领导也派专人前来表示欢迎。
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但看着那么多双眼睛都用充满信任与渴望的眼神热烈地望着自己，那场面让李文彬在感动之余，更是强烈清晰的感受到了肩上的万斤重担，也更加明白与理解父亲的心情：这不单单只是一个项目，这是二十几万罗江人民的一份重托与期望。
由于在照顾父亲的这一个多月中，都是李文彬一手整理资料以及统计数据，对这个项目早已了然于胸，很快他就进入状态，心无旁骛地投入到研发工作中。
他们不断推演计算，用传统的坩埚工艺试验了无数遍后，发现虽能抽丝，但耗能高，成丝率太低，造价成本太高，不能大批量投入生产。这就限制了后续的产业化生产。
于是，李文彬便与父亲和科研室中数十位科研人员，反复往复于实验基地与国内外其他大型的生产厂家，总结比对数据，不断推演、改进。
最后，他们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改变传统坩埚工艺，采用池窑法。只要实验成功，不但能提高产量，而且质量也能比之前提高很多。
在提出这个方案时，全研究室的人员与领导都感觉眼前一亮，同时也明白面临的困难与阻碍压力山大。
这不是单纯的换几口坩埚的问题，而是颠覆以往的传统工艺。
池窑熔炼中，受热面积、热源供给、余热回收等等各种层面的技术问题，工人们全都要重新学习、摸索、探讨比对数据，这些都要经过数十次甚至上百次的试验，才能总结出一套比较完善的经验体系。
这种紧张与高消耗体能、脑力的工作，对于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的李耀国来说，简直就是超负荷。
好几次他都是被救护车从实验室中拉回医院。一边输液，一边在病床上用手提电脑分析、核对数据。他的老伴在旁一边偷偷抹泪，一边更是细心的照顾。
而李文彬更是与研究所的同事们废寝忘食的连续熬夜奋战，有时一工作就是三四十个小时，累了就趴在办公桌上睡一会，又接着继续工作。
经全研究人员没日没夜的奋战近一年时间，池窑生产示范线终于建成，玄武岩纤维也正式投产。
全罗江区纤维厂的领导、员工与研究室的工作人员看着拉出粗细匀称的金褐色玄武岩纤维时，都忍不住如疯了一般大吼大叫，很多人更是高兴得如孩子般忘形地相拥而泣。
这怀胎近十年的项目，今天终于呱呱落地，怎不叫人欣喜若狂？
就在这时，李文彬的女友孟娴雅却发来信息，因晚上从研究室回宿舍的途中摔了一跤，造成右边小腿骨折，希望他能前往照顾几天。
厂党委书记知道后，虽知道下一步急需的是开发玄武岩纤维的一系列产品，但一想到李文彬为了这个项目已经休学一年，虽然他这次去了北京极有可能不会再回这个纤维厂的研究室，但已经耽搁了他一年的时间，他真的不好意思再开口挽留。
于是，特意去超市买了一大堆罗江的本地特产：“罗江花生”、“罗江豆鸡”“怪味胡豆”、“贵妃枣”等等，送去了李文彬的家中，让他带给他的导师与女友尝尝。
李文彬不好推辞，只好收下。他将手中的工作简单交接了一下，请了半个月的假，当天就飞往北京。
当他心急火燎地推开实验室房门的那一刹那，看见自己文静清秀的大眼女友好端端的站在实验室，与几位同学和导师正在显微镜前讨论着什么之时，顿时就明白了几分。
他莫名火大，眼中更有几分失望。不顾女友的解释，躬身向导师致谢他这几年对自己的悉心栽培之后，便将手中一大堆罗江特产往女友怀中一塞，转身就欲离开。
就在他走至门口之时，背后响起了导师慈祥中带着一丝调侃的声音：“你小子是不是觉得自己都能研发出玄武岩纤维了，很牛逼，翅膀也硬了，现在连跟老师多说几句话也不乐意了？”
他只好停下脚步，听导师与女友解释事情的经过：原来这次学校有个直接保送博士研究生的名额，导师与女友多方奔跑，终于为他争取到了这个名额。但校方要求在两个月之内，能看见他有一项研发成果或学术论文，才能通过。所以，他的导师与女友商议之后，只好出此下策，将他骗来。
李文彬听完导师的解释之后，深为感动。知道自己误会了女友与导师，晚上便请导师和女友孟娴雅三人在距离学校不远的餐厅喝酒，向他们道歉赔罪。
席间，李文彬兴高采烈的向他们俩介绍了关于玄武岩纤维取得的成果，以及将要利用玄武岩纤维耐高温、耐寒冷、耐腐蚀以及绝缘性能好等特征，下一步将进行研发系列产品。
就在三人谈兴正浓的时候，餐厅的的电视新闻播出一段因森林火灾而造成多名消防人员身受重伤和一部分人员牺牲的报导。
李文彬默默的看着报导中那些年轻的生命被大火夺去生命的画面，将手中的酒杯紧攥，似要捏碎一般。然后就自斟自饮，一杯一杯如喝白开水般往嘴里猛灌，就连旁边的孟娴雅一连叫了他好几声都未听见。
第二天清晨，当他女友与导师醒来之时，李文彬已经坐在了返回成都的飞机上。
同时，他们的手机都收到了李文彬的留言：感谢他们这几年的悉心教导与照顾，更感谢他们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自己家乡现在正需要自己。
李文彬回家之后，立马就与同事们一起，先后用玄武岩纤维研制出绝缘手套、绝缘服、绝缘板、耐高温防护服等系列产品。
而李耀国也因劳累过度，再次住进了医院，被儿子李文彬与妻子刘玉梅强行要求退休在家养病。
这一天，李文彬与他的同事们正讨论怎样利用玄武岩纤维耐寒、耐高温、抗压、拉力强等特性，用在高楼层建筑或桥梁、道路施工等方面之时，就听说外面有人找他。
出门一看，只见厂门口站着一位身着白色长裙，长发飘飘、身材高挑婀娜的熟悉身影。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恰在这时，那美丽的背影缓缓转身，有些羞涩地抬头望着他。来人正是他的女友孟娴雅。
两人对视良久，孟娴雅扑散着美丽的大眼，红着脸，用微不可见的声音小声问道：“听说你们正在研发关于玄武岩纤维的产品，我......我可以加入吗？”
李文彬感觉幸福似乎来得太过突然，如被雷劈中般，呆立在当场久久不能说话。
孟娴雅见李文彬只是傻愣愣的看着自己并不说话，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咬着红唇，缓缓低下头，就欲弯腰提起脚边的行旅离开之时，李文彬才猛然回过神来。
他冲上前一把将孟娴雅抱起，大笑着在厂门口转着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