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帘的,是夜晚的林间小道。
小道是普通的乡间泥路,路的两旁长满了高度几乎完全一致的树,树的后面同样长满了树,树下既没有野花也寻不见野草,只有一棵又一棵高低一致的树和散落在土地的落叶。小道没有明确的前与后,无论从哪个方向望去,有的都只是愈来愈深的黑暗,在道路间望向狭隘的天空,圆月状若白玉盘,静静地悬着,看不出有云的痕迹,在月光下,一截泥路对月光似乎有独特的吸引力,柔和地照亮那一块方寸地。路面厚实且布满灰尘,但并无明显的特异之处,零星散落着碎石块和被风刮到路中央的落叶。周围没有一丝声响,没有虫蛰鸟鸣,没有风吹枝叶的沙沙声响,也没有野兽在林间出没的低吼或足音。空气冷冰冰的,弥漫着淡淡的发霉面包的味道,放眼望去,除了树还是树,像是树之外的其余活物都早已死得一干二净,尘归尘,土归土。
不知何时,小道上,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斜身趴在路中央,脸深深地埋在泥路里,浑身上下的肌肉以极其奇异地状态紧绷,身材并不高大,眼镜落在头前十来厘米,碎掉的镜片堆在镜框下。身体虽然趴着,人却看得出并不年老,脑袋上的头发茂密浓黑,衣裤不留缝隙地紧贴住身体,身材轮廓分明,线条也流畅,看不出有多余的赘肉,瘦削的身材却显出力量感。一丝不苟地西装革履,和衣服下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截然不同。但男人并没有死亡,露出衣袖的手掌虽然也一动不动,但仔细观察下,身体却在随呼吸以极其微弱的幅度起伏,若有若无。时间虽然悄然流逝,但时间在这里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什么也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做出相应的反映。
突然一道黑影从林间掠出,身形如同一条飘渺的烟雾,拖拽着长尾,在出林的瞬间跳跃起来,在一晃眼间窜入男人的身体消失不见。紧接着他的背部猛然拱起,像是被人一拳猛砸中肚皮。额头抵住路面,露出从土里抬起的脸。眉头紧皱,圆睁的双眼里布满血丝,整张脸扭曲成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皮肤与皮肤紧紧挤压出一道道缝隙,身体里的每个细胞似乎都充斥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奇怪的是,却并没有一滴汗水流出,脸上也没有一点该有的脏泥印。他下巴翘起,大大张开的嘴里持续发出虚弱干枯的窒息的声音,如同被无数的废物塞满的通风口。在一呼一吸间男人开始机械地挪动僵硬的肢体,他席地而坐,手臂垂下放在盘膝的大腿上。呼吸开始趋于缓和,不再发出干枯的窒息声,痛苦如潮水退却,神情也恢复平静。
男人的双眼渐渐有了神采,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去,不再如之前一副死气沉沉的僵硬模样。他先是环顾四周,看见两侧层层森林,又向身后望去,是一条笔直漆黑不知尽头的小道,前方几百米处有灯光在路一侧亮起,眼前是一片陌生甚至幽邃的环境,但男人似乎并没有感到恐慌,反而表现出习以为常的从容镇定。他十指收缩,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曲指在地面挖出一道道泥痕,也不清理指甲缝里的泥丸,站起身来,将挡在脚前的眼镜踩得粉碎,朝前方的光亮处走去。初时步伐还有些蹒跚不自然,如同婴儿学步,但他既不左顾右盼,也不顿足叹气,始终不偏不倚地在路中间坚定走着,当他走到路的一半时,便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行姿。直到他走到灯亮处停下脚步,定定站好,那道黑影又从男人额头处快速窜出,跃入黝黑的林间,不见了踪影。男人的身体也像是失去了支撑,一下瘫软倒地。
男人在黑影离开身的几分钟后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起,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他先是抬起头左顾右盼地打量了一番,像是摸不着头脑,显得有些畏惧和疑惑。他看着眼前亮灯的地方,觉得应该是一间书屋,却不明白书屋为什么会在这种阴森诡异的地方。男人在门口犹犹豫豫了好久,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干嘛不进来呢?”
男人听见后没有回话,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他默默地寻着声音的源头望去,暗处看亮处,分外眼明,一个女人坐在吧台后面,嘴里叼着烟,朦胧的灰色烟雾缭绕在脸部,长发披在肩头。不知为何,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已经等待他很久了。女人抽出撑着下巴颏的手,站起身来,脸上露出友好的笑容,说道:“我知道你很疑惑,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还想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女人顿了顿,盯住男人的眼睛继续说道,“我说得没错吧。”
女人没理会男人故作镇定的阴沉,一边走出吧台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你也不用阴沉着一副脸。实话告诉你吧,你已经死了,我知道你活着时经历过的所有事情。而且,我不喜欢你的人生。”
男人听完后,顿时显得慌了神,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女人说:“难道我说得有错吗?难道你不觉得这个地方根本没个人样吗?”
男人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女人在书屋里穿梭,直到女人端着瓷杯走到他面前,这才回过神来。
女人神情严肃,发号施令道:“喝了它!”
男人低头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杯子,里面咖啡色的水掀起涟漪,可以看见一个个及其细微的如图文字的线条,一圈一圈荡开又聚拢。他犹豫再三,终在女人的连声催促中握住杯耳,鼓起勇气,抬到嘴边仰头一口喝尽。当他递回杯子的那一刻,想要看清对面的她的表情时,眼前骤然陷入一片旋转的漆黑,他感觉自己在螺旋的黑暗中愈陷愈深,四肢变得乏力,头脑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昏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男人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棕色的沙发上,沙发很柔软,他不禁撑住沙发在上面弹了两下,露出孩子般的憨笑。听到女人干巴巴的咳嗽声时才反应过来,慌乱地坐直身体,笑容也不见了,显得愁容满面,嘴巴微张,喉管发出低沉的“嗯嗯额”声,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
女人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因为职责所在,我跟你解释一下,听完后想清楚了就赶紧滚蛋。人死后会下地狱投胎转世,简单说,这里是你投胎路上的一个中转站,为了方便我这样的人知道来的是哪个死鬼,所以,你们的记忆会化成书的形式出现在负责人的书店里。而你会被晾在一边,一直到我看完你的一生后,你才会被带到这里来。”
女人在这里歇了一下,看见男人满脸忧愁的模样,知道他没有在认真听。刚看完记忆的人总是这样,她常常见到,特别是意外死去的人,总会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当中。她心里生出些许怜悯,不再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不过依旧没好气道:“喂,你是男人哎,别活着时窝囊,死后也窝囊。你的肌肉也结实,活着时好歹也是个货车司机,也不见得多么缺钱,可你瞧瞧你这身西装,还是专门为自杀买的。窝囊!不就是被戴了绿帽子吗?打了三十年的光棍也没见你要死要活呀,重新找一个不就行了吗?还学别人殉情自杀?窝囊!“
他想要出声反驳,可刚一开口,就察觉自己声音里带着哭腔,立马止住嘴,一言不发。
她的声音柔和下来,说道:“喂,你这样可是投不了胎的。接下来的你要认真听好,才有下辈子重新来过的机会。虽然你也不会记得这辈子。不过,听仔细。那杯水是你记忆集成的书熬出来的,之所以让你重温记忆,是要确保你消除心中没达成遗愿和怨恨,这些会在你看回忆时格外清晰。这是为了避免投胎失败,还没出生就胎死腹中,成为阴魂野鬼之类的东西。”女人停下来组织语言,“毕竟,婴儿可不能带着上一世的怨恨出生。”
男人回话道:“我知道了。“
女人站起身,静静地走到吧台边关了灯,房间内变得昏暗,好在月光明亮,透光天窗照入房间,铺上一层薄薄的的光晕。
“这样的光线可能会让你好受些。”
“谢谢......”
“希望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外脾气对你的,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呆在这里的了,不过肯定有好多年了吧。从第一天答应阎王来这里任职开始,就时时刻刻有死后的人来来去去,看了各种各样的人的人生,就像亲身经历一样,刚开始还觉得有趣,后来时间一久,人一多,便越来越觉得无趣又厌烦。”
女人走回吧台坐下,一边抽出一支香烟点燃,一边继续说道:“这个职位是二十年一换,我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像你们一样去投胎,羡慕的很。每个人都会问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真是让你恨不得跪地求饶。比如地狱会什么会有香烟啦为什么会是书屋不是其他建筑啦能不能复活啦之类的脑残问题。十八岁都得被他们逼成一百八十岁。”
男人问道:“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女人说:“不知道,虽然各种死都见过,谋杀或枪毙的也有,可你这种因为戴绿帽子就自杀的人还真第一见。算是新鲜感吧。还有呢,就是希望你投胎后下辈子别再这么活,活得自私点也好。”
女人响指一弹,由奥兹·奥斯本翻唱的《In My Life》从屋顶的扩音器中流出。相比之前店中央的大块空地,方桌子和沙发整整齐齐地摆在男人四周。吧台前也摆放了金属材料的高脚凳,墙上挂起了文艺的风景画。这里俨然成为了普通的配有书本的文艺咖啡屋样式。
女人颇有得意地说道:“这个房间里我可是能为所欲为哦。”
男人夸奖道:“好厉害!”
女人忽然严肃起来,问道:“现在你觉得怎么样了?我是说准备好了吗?”
男人答到:“嗯。”
.......(———因为还是高中生,想参加一次新概念作文大赛,所以只好把字数压在5000字以内,原来写的太多,故事又拖的挺长,只好删了,今晚重新大致赶了一篇出来,准备之后听了意见再来整理,emmm,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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