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一千张面孔

今天看马冉冉的新书《幸福的一千张面孔》。冉冉老师的文字，总是那么有穿透力，一下就能直抵心灵深处。

幸福的一千张面孔

看到有一段描写她的奶奶，我不禁也想起了我的奶奶，奶奶已经快九十岁了，有时候会不记得我，我从小是在奶奶家长大的，奶奶的一生，命运真得很坎坷

在我奶奶那个年代，只生一个孩子是很罕见的，不知道为什么太婆只生了奶奶一个孩子，又抱养了一个孩子。虽然家里生活清苦，但是太婆很宠爱奶奶，身体上的苦没有在她的记忆力留下痕迹。

奶奶没有给我讲过太多她小时候的故事，隐约记得她讲，日本人打到她们村，杀死了她的父亲，她和太婆从河南逃难到陕西，在路上走了好几个月，吃树皮，饥一顿饱一顿。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豆蔻年华，因为家里穷，被爷爷家的人抢了去成亲，婆婆对她很不好，经常打骂她。婚后生下了三个孩子，我爸排行老二，因为小时候得脑膜炎最后成了聋哑人。我爸说他的妹妹5岁多的时候就夭折了，在我小的时候，我时常听我奶奶提起那个小姑姑。奶奶说那个小姑姑特别懂事，从来不提上学，总对奶奶说:“妈妈，我以后长大挣钱了给你花。”每当奶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声音也有些哽咽。那个时候的我不懂，直到后来我自己做了妈妈，才体会到奶奶一次次说起这件事对她的伤害，就像祥林嫂一遍遍地说:我断不知道冬天里也是会有狼的。

那个时候我爷爷因为疾病常年卧病在床，奶奶不仅要照顾爷爷，拉扯三个孩子，还要操持家务。奶奶说她曾经卖过菜，天不亮的时候就拉着车走十几路去拉菜，还在铁路边去捡火车上掉落下来的麦子。我脑海中时常会浮现清晨奶奶弓着背，拉着车的身影。

后来，爷爷去世了，留下三个孩子，没多久，小姑娘也随之而去，从那个时候，奶奶开始学会了抽烟，在那个时候，失去丈夫，失去心爱的孩子，抽烟可能是她最大的安慰。现在奶奶快九十岁了，依然每天抽几根，我们时常劝她，说抽烟对身体不好，她总是不以为然地说道:“我都抽了50年了，死不了”。只记得偶尔有一次奶奶说:“我三十几岁守寡，拉扯两个孩子，一个还不会说话，我不抽烟我能怎么办？”

也许她抽的不是烟，是深深的孤独和寂寞，是沉重的生活的担子。

后来政策要求没有当地户口的都必须下乡去，奶奶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下乡去要怎么生活，那个时候有人给奶奶介绍了我现在这个爷爷。我奶奶是一个很固执的人，自己决定的事情从来不问别人，那个时候我姑妈已经结婚了，我爸好像只有十几岁，奶奶让爸爸去姑妈家住几天，我奶说爸爸不让她走，一直在后面追她，那个场景我都不忍去想，一个被生活所迫的女人，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顾及子女的感受，让自己和孩子能够生存下去，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后爷爷家有三个子女，两儿一女，在那个时代，为了能让全家吃饱，奶奶说她用一袋白面换2袋荞麦面，每天还想着法的给孩子们换花样，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奶奶会经常做些菜角啊，鱼鱼呀这些很好吃的小吃。

奶奶和后爷爷的感情并不是很好，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她们总是吵架，那个时候年纪小，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是吵架。每次吵架奶奶就会领着我回爸爸家，姑姑总对我说，都是因为你，你奶才跟你爷吵架。小小的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可是就这样一直背着这样的负疚感。直到我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现在他们依然还经常吵架，看了很多书，上了很多课，我才从那个负疚感里走出来，才明白，原来他们吵架并不是我的错。

幸福的一千张面孔

奶奶和后爷结婚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奶奶经常说: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早就和你爷离婚了，跟他在一起几十年了，连根线都没有给我买过。就这一句话，我至少听了30年，如今两人已是，90岁高龄，她还不断地说这句话。

我不能理解，他们那一代人的婚姻，没有共同语言，没有共同价值观，居然也能共同生活几十年。每天除了抱怨就是指责。可是每次带奶奶去亲戚家住的时候，她又会担心爷爷在家里没有人照顾。也许，只有他们两个人能明白，一辈子相恨相杀，就是他们互相爱对方的方式吧。

奶奶这一生，真得没有享过多少福，虽说现在已衣食无忧，儿孙满堂，可是她深深地陷入到她的回忆里。总是记起那些伤心的往事，那些曾经令她伤心的人和事，每次我去看她，她就会像复读机一样给我倾诉，每次的内容都是一样的。奶奶的耳朵已经很背了，我们大声说话，她都听不到，所以每次我就那么默默地坐着，听她一遍又一遍地说。也许在诉说中，她才能看到她曾经走过的路，那些曾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

真希望她可以忘掉生命过往里那些痛苦的记忆，真希望我可以帮助她改写那些记忆，即使现在已经糊涂了，再说起过去，说起走过的这一生，不是只有痛苦，而是有家人，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