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奔波,我们终于到了,大家在火车站告别,说好了寒假结束后,一起返校。
见到母亲时,我是既高兴又有点辛酸,母亲走路不再像以前,有点拖着腿,好像两条腿沉重了不少。当她走过来,人还没到眼前,我就听见她的鞋底蹭着地面的嚓嚓声。这擦擦声从我心头划过,令我难过。母亲见我回来却是喜出望外,从小到大,她一直偏爱我,这让我有些压力,总觉得应该做的更好才对得起母亲的期望。
自从考上军校,我便开始写日记了,我记下所思所想,困惑和苦恼,对生活的感受,还有目标和计划,就像我小时候练琴,一点不敢懈怠。
我随身携带了一个日记本,把它藏在书包里,尽量不让母亲发现,我在日记里描述了对爱情的憧憬:我的白马王子,是一个帅气的男生,他的身高在178以上,有点书卷气,读过很多书,在幽默感方面,最好像我爸。他很细腻,不用多说就会理解我的心情,那些晴转多云或者隐约雾霾。他浪漫深沉,和我一起在音乐会上如醉如痴。最后,我还描述了他写信的风格肯定像鲁迅,但这条被我悄悄划掉了,我不能想得太完美了,那样的人可能是神仙,不会出生在人间吧!
小狗子出现时不修边幅但干净整洁,穿了一件他爸的将校呢军服改制的上衣,当时社会上买不到这种特殊的面料,因此那件粑粑黄的呢子上衣成为大院孩子的标志之一。
他这次穿了一双皮鞋,一双脚看上去不像小船了,还有几分高级感。这是我第一次约会,他不喜欢逛商场,我们便去了八一公园。冬天的公园光秃秃的,只有结了冰的湖上,有几个男孩在滑冰车,所谓冰车就是把几根木板条钉在一起,小孩可以坐在上面,手里握住两根细长铁锥,在冰上使劲一扎,借势往前滑。
小狗子羡慕地说:“现在的孩子多幸福,有这么好的冰场。我们小时候,只能在院墙外的河面上滑冰,那河水很窄,孩子们却很多,撞去撞来的,我经常会带着伤回家。我爸一看我有伤,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揍一顿,等他打累了,坐下来休息,我才有机会向他解释说今天没打架,是滑冰时撞的。”他在嗓子里哼一声,背着手离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悄声嘀咕道:“法西斯军阀。” 我也不懂具体意思,反正是不讲理的墨索里尼那类人吧。
我说:“你爸是个严父,所以你才会进步这么快。” “你每次这么说我都很惭愧,我调到守备师,就是因为那个师长曾是我爸的部下,当年我爸提拔他,现在他提拔我。” “哦,这样啊!不过你真是军人之后,这么诚实。” 我感觉自己有点喜欢他了。
“你饿了吧?我带你去一家烧麦馆,那里的烧麦特别好吃。”我一听,口水滋滋直往上冒,兴奋地说:“好啊!”
那家巴盟人开的餐馆只卖烧麦,空间很小却人声鼎沸,桌上一壶奶茶是免费的,一小碟带皮大蒜,一小壶老陈醋外加一小罐油炸辣椒碎。小狗子熟练地拨了几瓣大蒜,又将辣椒碎拌在醋里,烧麦就上来了,我咬一口,香喷喷,童年的味道,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就着大蒜瓣吃烧麦,我感觉口腔上颚被烫掉了一层皮,但是我吃得狼吞虎咽,停不下来。小狗子笑了,他说:“你吃饭的样子像我们连的战士。”一起吃大蒜的豪放,拉近了我俩的距离,让我们有了一种“臭味相投”的亲切。
那次吃饭后,我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觉得他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按照我的标准衡量,似乎是个可塑之才,更何况,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家世,合适的人选,他顺理成章地成为可以相处的那个人。
很多年后,小狗子对我说,那时我在他眼里,有点像个女巫,那种充满杀伤力的女巫,不然,他不会陷得那么深,以至于后来出了车祸,几乎半残却恍惚不能自拔。
事情是这样的,一个大雪纷飞的午后,小狗子连长和副连长赶往固阳县城执行任务,阳光照在银白晶莹的盘山路上,很多车开过后,雪和冰凝结在一起,车子有些打滑。开车的小司机是个南方人,没有开雪路的经验,副连长对他说:“你只需慢慢开,慢加油,慢刹车就不会有问题。”
开到一个拐弯上坡处时,对面来了一辆拖拉机,吉普车突然开始打滑往后溜去,小战士一下子慌了,猛地一脚踩下刹车,车子瞬间打起转来,接着失控冲向一棵大树,连长被摔了出去,跌断了三根肋骨,脾脏破裂大出血,紧急抢救做了脾切除,救了一条命。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感觉天旋地转起来。
连长做完手术后,我去医院看他,见我来了,他苍白的脸上露出凄惨一笑,我突然心里一痛,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似的,我握住他的手问道:“你感觉怎样?” “只是刀口疼,不幸中的万幸,捡了一条命。” 我安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没说话,眼神里突然有痛苦一闪而过。
他抽回了我握着的手,我感觉到他在退缩,就安慰他说:“切了脾不是什么大问题,就跟做阑尾手术一样。” 他苦笑了一下说:“亏你还是学医的,脾脏比阑尾重要多了,我问过主任了,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还能在部队干多久。” 说完他的眼神黯淡下去,嘴唇又变得苍白。
那以后的几天里,他变得沉闷了,心事重重的样子。生活同小狗子开了一个玩笑,让他处于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我离开医院后,在夜色中足足走了几个来回,不知如何是好。命中注定的危险似乎早已悄悄潜伏,在我毫无准备之下,啪地一声,支离破碎,生命里美好的人和事,瞬间消失,但我不甘心,决定和命运拼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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