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轻舟载着两位剑客抵达颍川不远处河岸。
胡人刚夺下颍川这座城,便修建起高大的围墙。
风林火、龙之剑,他们当然不能由正门进去。
因为,颍川城内流传着过去刺客的传说,经久不息,以至于占据此地的王侯时刻叮嘱守卫必须严苛盘查入城的汉人。
他们的舟子停在一处芦苇荡。
蚊虫很多。
而龙之剑穿着豪放,他的额头、两臂都鼓起了包。
一条布满浮萍的小河穿过芦苇荡。
他们弃舟而行,顺河而上。
龙之剑扯断一根芦叶,含在嘴里。
他们都是伟大的剑客,所以即使用手,也不会轻易动用自己的剑去斩挡路的芦苇。
尤其是龙之剑,他的两把刀都快过叮血的蚊虫,而且他虽满手是包,但仍未动刀。
“龙先生十分有耐心。”
龙之剑没有回答。
年轻人问:“在瀛洲岛,有没有这般恶毒的蚊虫呢?”
龙之剑将口中的芦叶吐进河水中,“天下蚊虫一般恶毒。”
他摸摸胡子,“风先生为何不进城呢?”
“倘知道我们是剑客,胡人当然不会放我们进城。”
“为什么?”
“因为胡人镇南王担心我们是刺客,要来杀他。”
“为何要杀他?”
“他夺走汉人的城市,在我们眼中,该杀。”
“是这个理。那么,如何进城?”
“龙先生认为自己听觉如何?”
“大抵不错。”
“那么你且听听看。”
龙之剑一只手围住耳朵,闭上眼,接着道:“西边似有人声,十分嘈杂。”
“那就是咱们的目的地。”
他们破开芦苇,看到一家城外开起的客栈。
客栈旁挂着一面灰色的旗,客栈外有两张桌子。
桌上,有两只茶壶,茶壶嘴里冒着热腾腾的气。
“实在不错,这里能喝到热茶。”风林火道。
“那,这里有酒吗?”龙之剑按了按其中一张桌前的板凳,也许他是担心板凳弱不禁风。
“有。”
龙之剑抬起头。
一位纶巾客由屋内走出来,面色苍白,手里握把折扇。
“里屋人坐满了,你两个,只能在外呆着了。”
风林火上前,打个招呼,纶巾客则冷冷打量他。
“看来,不笑先生已将我忘记了。”
纶巾客听到自己名字被人喊了,便开始仔细盯着年轻人看。
“你是?”
“上次不笑先生委托我到颍川城里偷一卷古书,我却偷错了,那便是我。”
“是你!”
纶巾客忽而扬起折扇,挡住了自己的鼻梁下三寸。
原来他一旦想露出笑容时,就用折扇挡住自己的脸,于是落得个不笑先生的名号。
折扇大开,露出“宁静致远”四字。
龙之剑摇了摇头,坐下道:“打酒罢。”
他指着风林火与纶巾客,“你们聊,我饮酒。”
不笑对风林火道:“我实在记忆不住你的面容。”
年轻人道:“数月未见,不笑先生没有一点变化。”
这时,龙之剑已饮下一碗酒。
接着,风林火谨慎道:“她···在吗?”
不笑低头,“不巧,小姐她今日未到这里来。”
他问年轻人:“你要进城?”
“不错。”
此时,龙之剑已饮下第二碗。
不笑点点头,“我有办法,但我有一个条件。”
年轻人问:“什么条件?”
“不要在城中给我和小姐惹上事端。”
“这实在简单不过。”
“好。明日,从这儿会往城里引入一伙姑娘,你俩便随我一同当当车夫,将姑娘们运进城。”
风林火点头,“有劳不笑先生。”
“但是,你们不能携带兵刃。”不笑道。
龙之剑猛然抬起头,将碗对着不笑,“这不成。”
不笑冷冷道:“那么,你就只能待在城外。”
龙之剑搔搔痒,“我自有入城的方法。”
不笑见龙之剑顷刻饮了数碗酒,就坐到龙之剑面前,一边敲敲那只酒坛,惊觉酒坛已空。
不笑对风林火道:“看来,你又交到一位古怪的朋友。”
又一个次日,风林火、龙之剑穿上了不笑发给他们的马夫的衣服,便要入城。
他们的马车载有六位花枝招展的少女,就要献给镇南王。
城门四周到处可见箭楼。
胡人的士卒,在门内站成两排。
他们审视着所有进城的队伍。
而到了不笑先生这里,却显得十分宽松。
不仅因为不笑向他们展示了镇南王颁发的令牌,还因为他们不敢碰那车少女,因为,她们属于镇南王。
对两位乔装的马车夫他们也并未十分警惕:
龙之剑睡眼惺忪,浑身酒气,在他们眼里,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担当刺客呢?
马车西行,停到一家酒楼门口。
风林火、龙之剑下了马,而他们则在这里与不笑分道扬镳。
不笑先生道:“不要过分叨扰小姐。”
“先生放心。”
酒楼二楼,一众舞女向下张望,个个施着胭脂粉黛。
不似人间。
“可是,你究竟要找什么人?这样的家伙,为何又会待在这种地方?”龙之剑问。
“并非是待在这种地方,而是这种地方,本就是她所有。”年轻人答。
“哦?”
“颍川所有饭馆、青楼、赌场、茶铺都与她家分不开关系。”年轻人道。
“那又如何?”
“所以,她的眼睛布满颍川。普天下的人,只要到了此地,就没她不知道的。天下人,但想在颍川落脚,就必须将天下何时何地发生何事的所有信息跟她交换。”
龙之剑摸摸胡子,“所以,她当然也知道从江津传来的秘闻。可如果别人骗她呢?”
“她与镇南王的关系,岂能容人欺骗?欺骗的下场会很悲惨。”
“为何她会与镇南王扯上关系?她,很漂亮么?”
“我已说过,她家可非寻常家族。”
“我明白了。”龙之剑道。
他袖中藏着自己的两柄剑,而风林火也是。
他们刚欲敲门,门已打开。
入内,酒、茶水也已准备妥当。
“好茶,”年轻人看向龙之剑。
“好酒,”龙之剑看向年轻人。
他们说罢,一齐看向面前的女孩。
颍川百晓灵。
十七八岁,绾两绺平髻,稚气未脱,眼中也盈着光。
要么就是她隐藏得很深,要么就是她的确未经世事。
龙之剑扭脸朝年轻人道:“这样的女孩留不得。”
风林火问:“为何?”
“别致得叫人不舍得看。”
这些话,女孩听到十分受用。风林火听了也是微微一笑。
“小姐是否记得我?”年轻人问。
龙之剑讽刺道:“人家,为何要记得你?”
“不错···”风林火不得不点头。
“我记得。你在颍川办事,却办错了,只好将功赎罪。”她道。
而她,发间两朵桃花钗轻轻晃动,又说:“你是风先生。”
她又看向龙之剑,“那这大胡子就是龙之剑先生了?”
龙之剑猛然抬头,“姑娘何已晓得在下?”
百晓灵道:“雪花城上,两位天下第二剑客的比试,我不晓得就怪了。”
江津之事,不出几天,消息已传到颍川。
现在,连龙之剑也不得不佩服百晓灵消息之灵通。
话头已开,风林火转即切入正题。
“百晓灵小姐是否知悉一月前,兵马所之事的详情?”
百晓灵点头,“细节,我不能讲。只能说,胡人族内恩怨,而非外人所传的有刺客入城。”
年轻人也点头,续道:“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请小姐将海家皇帝于江津所布的暗哨告知在下。”
百晓灵惊道:“齐王命你行刺海家皇帝?”
“非也,齐王怎可能生出这样坏的主意?不过,去趟江津,是为了其他事。”
“何事?”
风林火早就晓得,要请百晓灵帮忙,就必须做到消息互通。
所以,他只能说。
“江津跳跳生。”
有一刻,百晓灵的面容凝滞了一下,接着,她道:“我帮不了你。”
风林火看着她,“小姐不愿与江津跳跳生为敌?”
百晓灵摆摆手,“倘其他地方我能帮到你,你尽管说。”
这样一位女孩,指着楼梯间上下的妙龄女郎,还有他们面前的酒。
这些暗示,两位剑客已心领神会。
“但是,这点,绝无余地。”百晓灵道。
她的两朵钗,此刻,没有丝毫抖动。
风,于此时静止。
龙之剑嗅到一丝杀气。
年轻人淡淡道:“姑娘不信任我的剑,我很伤心。”
百晓灵也淡淡道:“威胁无用。”
顷刻,她感到发间微疼。
此时,隔着桌子,年轻人手中,握着一根青丝,
她的。
只有龙之剑看清了他的动作,而其他人只以为,小姐在大惊小怪。
因为她已经站起身,脸有怒容,颊亦红,盯向年轻人。
“我当然知道,小姐的难处。因为一旦江津跳跳生知晓我出入江津无阻,便也已知道我暗地受到了某人相助。”风林火道。
“自然,百晓灵的名字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因此,你们两个原本互不相干的势力便会树敌。”他道。
“可是,如果在此之前,我已杀了江津跳跳生,那么,姑娘还会与死人为敌么?”他又道。
百晓灵眼睛盯着桌面,思考良久。
风林火继续道:“何况,虽然你们现在不是敌人,但并不意味着,你们永远都不会是敌人。”
百晓灵眼珠忽而轱辘一转,看向龙之剑,“那么,你意下如何?”
龙之剑感到惊讶,他原本在拿剃刀剃自己的胡子。
“江津···有多少剑客?”龙之剑问。
“许多。”年轻人、百晓灵一同回答。
“那么再去一趟也无妨。”龙之剑收了剃刀。
百晓灵点了点头。
“纸笔。”她远远道。
屋内,立刻有人为她送来。
“丫头在干什么?”龙之剑问向风林火。
而百晓灵神情紧张,笔墨腾走。
堪堪一幅江山入画图。
江津之地,山水,城池,上面有无数墨点,象征海家皇帝的暗哨。
原来,百晓灵已将这些,全部记在了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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