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我的比利时光(一)
2018年第28周练笔 主题:自由发挥
午饭时间,世界杯半决赛,法国与比利时激战正酣。问弟弟支持谁呀,红衣服还是蓝衣服?他振臂一呼:“The red guys will win! The blue ones will lose, because they are bad guys." 许先生欣慰地一笑。我说,好吧,你俩看好比利时,那我就力挺法国喽。按我妈的说法,比利时是弟弟的“母国”,他出生在那里,长到一岁多才离开。他对那个国家却没有丝毫印象,小马哥日后问起来,众人也只能一声叹息。看了今天的球赛,我灵感忽至,想要提笔写写生活了三年的比利时。不为别的,权当送给弟弟的礼物,让妈妈的文字填补他记忆的空白。
许先生偶尔买些比利时的巧克力,弟弟总免不了要争先恐后地品尝一番。比利时巧克力自然是上等货,可惜美国能经常买到的无非超市开架产品Guylian,高级些的自然是最为商业化的Godiva,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在TJMaxx淘到一两盒快到保质期的Neuhaus。弟弟无论吃到哪一个,都是一副心满意足的陶醉模样,不识货,没有分别心。我无法像孩子那般单纯,我是略懂一二的人,也由此难免心生挑剔。
印象里,最好的比利时巧克力是Pierre Marcolini,原因无它,主要胜在不甜腻和卖相别致不俗。列日市中心,穿过大教堂,拐进逼仄的小巷道,走在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上,你会猛然看到一间装潢偏冷调的小店,以黑色为背景,打出黄绿色的光,橱窗里摆着藤编篮子,盛着茶叶,好像还有些精致的杯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就是Pierre Marcolini了,我这个大近视,要到推门而入才敢确定这是家出售顶级巧克力的店。黑色、深棕色、樱桃红,这是我对Pierre Marcolini最深的色彩记忆,还有少数的樱花粉和亮橙黄,它们的配色之沉稳又俏皮,令我过目难忘。可惜就算再喜欢,我们也只舍得买小小一盒,每次吃一粒,也能撑个好几天呢。
更常吃的是Galler,列日附近就有它家巧克力工厂和outlet,很多市民经常前去采购一大包卖相普通没有外包装的裸货,自己吃吃足够了。我最爱的Galler大概一年只能吃到一回,需得等到天寒地冻之时。圣诞市场里,总有一间小木屋留给卖巧克力糖衣栗子的人。栗子是烘焙过的,现裹一层浓郁的Galler,2.5欧一块,又甜又绵又暖和,一口下去,今夕何夕?仿佛穿越几百年时光,同样的节日集市,大致不差的灯光装饰,熙熙攘攘的庆祝人群,古人吃的也正是这满口浓香吧?
从比利时来美国之后,我就很少吃巧克力了。美国流行的Hersey's和M&M之流毫无亮点,我没办法从艺术品一下跌至大路货。好运的是,许先生的两个欧洲同事经常往返于比利时和美国之间,每一次他们都不忘给我们捎来巧克力作坊的手工产品,甚至还有啤酒。说起比利时啤酒,那真是几天几夜也侃不完的大山。我本人不喝酒,所以非常遗憾地失去了品评的资格,那就聊聊我所知道的酒吧文化吧。还记得许先生刚到比利时没几天就在网上告诉我,他昨晚喝多了,我挺震惊的。“喝多了”三个字传递的讯息不少啊——一个不善交际的人居然这么快就交上朋友了?一个酒量堪忧的人能跟新朋友关系好到相互把对方给灌醉了?倘若不是遇人不淑,被酒托给当成亚洲来的有钱人冤大头,不坑你坑谁,凭我当时的想象力,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居然会是那样平常又暖心的故事。
话说那时,许先生刚入职新工作,老板好心地订了十天旅馆让他住,白天他就抓紧四处找房子。他后来租下的公寓是他实地考察的第一家,不折腾不纠结地就当场拍板定下了。房东把他介绍给了相熟的楼上小伙子,有嘱咐帮衬的意图,实际上很可能还有请人代为看管房产的意思。小伙子叫David,意大利移民,母语不会说,但意大利人夸张热烈的基因倒是力压他本人略微腼腆的性格,于是他表现出克制又大方,客气又热情的一面,立即自来熟地邀请新邻居共赴他们当晚的酒吧聚会。许先生向来不凑热闹,要混只跟有趣之人混,也不清楚那个当下,他是突然想要凑凑这异国他乡的热闹呢,还是突然领悟到邻居小伙子是个有趣之人呢,总之,他欣然赴约了。这一去,颇有些壮士不醉不归之凌云壮志。
列日的酒吧,大多分散在市中心各条小巷道里。在外面看普普通通,走进去却常常各有令人惊叹的别有洞天的独特风格,偏文艺的、哥特式的、海盗船的、滴血鬼屋的,五花八门。大概我孤陋寡闻吧,但凡我去过的几家酒吧,无一不是专注于喝酒、聊天的,很少见人们聚众干些别的类似跳舞、玩骰子啥的娱乐活动,大家就好说话,还往往站着说,围着一张小小的高台,七嘴八舌一说一俩小时。个别比较安静的酒吧,你还能正常讲话;碰到那些开着低音炮放着嘈杂背景音乐的场子,那么对不起,相互得用吼才行。饶是这样,人们依然热衷于交流,仿佛微醺之后的语言也变得情深意更浓了。
零星一两个、两三个人的场合,人们喝酒速度奇慢,一杯啤酒能坚持很久都不见底,让我感觉他们太专注于谈话而压根忘了喝酒这事儿,就像法国、意大利人,街边咖啡馆,点一杯Espress,一坐一下午。我喜欢看这样不紧不慢地喝酒喝咖啡的人们,他们的淡定从容把我的行色匆匆衬得狼狈不堪。我还能对之投以艳羡的目光,国内来的常年浸润在酒桌文化里的糙汉子们就大多不屑地撇撇嘴,觉得他们太假,装斯文。别说啤酒了,咱们连白酒都恨不得一口闷一杯,一杯接一杯;那啤酒还不得跟灌水似的,一箱一箱上呀?欧洲人看我们那架势,估计也得大吃一惊,直呼招架不住。
当然他们也有敞开喝,疯狂喝的时候,那多是为了庆祝一些高兴的事,而且整个战线、时间都被拉长很多。像今晚的巴黎,不用说各大酒吧一定人声鼎沸。欢庆胜利的法国人民,喝个三轮五轮七八轮,不在话下。当年,租下房子的那晚,许先生内心忐忑又充满好奇地跟着David去了酒吧。男男女女好几个人早已蓄势待发,大家聚到一起,为了给共同的好朋友Olivier庆生。我在后来的时间里,于David家见过两回这位Olivier,他给我极深的印象,没办法,谁让他长得酷似Edward Norton!诺顿小弟的生日当天,尽管来了个陌生木讷的亚洲大哥,他毫不介意,照样带你玩儿,跟你打成一片。
众人轮流坐庄请客,一轮喝啤酒,二轮喝spa,三轮喝martini,四轮再来啤酒,接着再来spa……就这样,许先生形容他从晚上十点喝到夜里三四点。酒、水、酒、水、酒、水,眼见着肚子鼓起来,跑趟厕所,肚子瘪下去,回来再战。整个人其实始终无法真的醉死过去,而是处于一种酸爽的胀并快乐着的状态。对之前很少沾酒,更没去过什么酒吧的许先生来说,那一夜真是开光加持的大典。新认识的朋友们,全是列日当地人,英语不怎么样,大家伙扯着嗓子鸡同鸭讲,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热情善良的比利时人,不容推辞地拉上许先生喝了一顿,这最初的温暖关照,怎不教人心生欢喜?
酒吧里的啤酒杯各式各样的,喝什么酒配什么杯子,比利时人可讲究了。初来乍到的许先生,哪里搞得清那几十上百种啤酒。产地、原料、口感、温度,一律不明所以,人家让喝啥喝啥,让怎么喝怎么喝。有一种革命友情大概就是这么喝出来的吧?同志们,别矫情,借一宿,干杯酒!待到天将破晓时,英特纳雄耐尔终于会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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