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至死是少年,老早就听说过,只是一直不知道出处。
年轻的时候,当有人说起这句话,只觉得轻飘飘的,毫无分量。死是遥远的事。至于少年,正当年少的人并不能自觉少年的好,只作恰如其分的一个称谓。直至几十年后,才悟出那是转瞬即逝的美好,像仙侠里的白衣飘飘。
男人至死是少年,出自不同人之口,意韵也大相径庭。这话由男人说出口,则有几分自嘲自谑的意味。话里话外,坦陈自己老了,并不年少了。可是,就这么甘心老去么?不甘的。年少时犯过的错,说过的疯话,干过的浑事,现在依然说得,为证明自己的未老,也为所犯低级错误的辩白。但终究还是底气不足,轻佻的语调中满溢着肤浅庸俗的味道,毕竟老了。要是经女人一说,便添了怜悯包容的俏皮式的可爱。什么山盟海誓、情啊爱的,都远去在那个年代,重心早已从男人移转到男孩,最真的爱,都给了下一代。男人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玩归玩,只要还晓得回来,又有什么要紧的,男人至死是少年嘛。
我是个后知后觉的人,年少时发育迟缓,永远像个孩子;中年时不知沉稳,永远学不会市侩。
记得刚结婚的时候带老婆参加了一次同学聚会,饭后老婆问我,“桌上的人,你年纪最小吧?”
“恰恰相反,我是最老的一个。”
“……”
老婆无语惊诧。
后来又有一次,几个朋友一起吃饭,饭后老婆又问,“那个年纪大的是谁?”
“比我小两届的学弟。”
“……”
四十岁以后,我依然喜欢宅在家里看张爱玲。一个人蹲在楼顶天台对着花草绿植发半天呆,给龟换水,给蝈蝈喂食,修剪茶树疯长的枝叶,看夕阳远去,白云掠过头顶。
“男人至死是少年”,再听到这话时,心头总是凛冽地一紧。死是日益逼近的事,虽然账面上仍虚存着几十载光阴,但那是不作数的,那些匆匆来去的人和事,总在不经意间萦绕。饭桌上听说谁谁谁突然走了,谁谁谁得了癌症,谁谁谁欠了赌债,跑路杳无音信……无常的世事无时无刻不在撩拨着四十岁男人敏感脆弱的神经。
……
把稀疏花白的头发梳成三七分的样子,把白衬衫宽长的下摆塞进藏青色西裤,裤脚长长的漫过鞋跟,黑皮鞋穿得太久,鞋面上几道深深的褶子,一如男人沧桑的面孔。背有一些驼,连带的胸也微微含着,仿佛不堪岁月的重负似的。骨盆前倾着,把松软的肚皮推挤到醒目的C位,反其道而行之的,屁股却塌了,西装裤后袋无力地耷拉着。
嘴巴是臭的,辨不出是烟,还是酒,经年的腐臭。牙齿是黄的,洗不掉的烟渍顽固地附着,像老城头斑驳的墙。眼神是故作深邃的迷离,难以掩饰的疲惫,隐隐绰绰地混沌成一片。
世俗所容的中年男人大抵是这个样子的,好像官方认证的一般,标配着所有细节,与“少年”泾渭分明、沉郁乏味的模样。
少不经事,年复一年。
男人至死是少年,对于一个中年人,没有比这更淋漓的嘲讽与捉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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