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端午，划着龙舟，驮着满满一船舱的粽子向我赶来，口水流了半边脑袋：端午还早着呢！
我们家历来没有包粽子的传统，每回都是姨妈包了各种馅儿的送来。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吃粽子，那时我还没有上学。
姐姐去姨妈家，拎了一兜粽子回来。妈妈问她怎么吃，答曰放饭上蒸。从小只管吃不管做的妈妈看也不看一眼粽叶里的内容物就照做。吃的时候，大家一嘴夹生米不上不下。
当妈经验不足的我老妈，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她皱着眉头呸一口，“什么玩意儿，真难吃！”
得了特赦令似的，我们都把包得满满一嘴的米卸货了。直到姨妈打电话来问才知道是要煮着吃。
类似的笑话还有很多。妈妈夏天爱喝冰镇绿豆汤（我们不爱），有一回做了好多，吃不完，放到第二天又怕坏了，她就每人分了一碗的任务，没喝完不准吃饭。
我们端着碗，面面相觑。小孩子嘛，最讨厌各种奇奇怪怪味道的东西了。这一大碗要稀不稀要稠不稠的鸟屎绿，没点勇气真是喝不下去。
那怎么办呢？我心生一计，假装跟弟闹掰，推搡中把碗摔破了，姐过来劝架，碗也没保住。（小时候傻，没想过偷偷倒掉，还自以为很聪明，不过，要想在明察秋毫的妈妈眼皮子底下撒谎，也是需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妈妈一看，三个讨债的不仅没干掉绿豆汤，碗还给卖了，气得手痒痒。但没打我们，她打的是电话。
爸爸给她出了个馊主意，叫我们几个去搬砖，得来的钱买碗。那时候一毛钱一口砖（也许是一分钱？感觉没这么贵但是记得好像是一毛钱来着）。我们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商机，越搬越起劲儿，可以买辣条（妈妈说是用脚踩出来的），买泡泡糖（吃了会粘肠子），买唐僧肉（色素吃多了脸变色），买冰棍儿，买所有在我们家是“违禁品”的垃圾小零食。啊，有钱的感觉真爽！
妈妈慌了，这下好，暑假作业不做，书也不看，电视都没了吸引力，一个二个晒得乌漆抹黑。麻溜地买回来一冰箱抽屉的雪糕冰棍儿什么的，哄着我们搁家里头搞学习（妈妈说那会儿她更多地是怕人说她自己一天屁事不做，娃儿出来打童工，哈哈）。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爱学不学，我读书少生出来你们也不是傻子。”可见她拖了多少自诩“天才少年”的我老爸的猪后腿呀。
老屋后面是渠道，潺潺的小溪水拥着连绵的山。这蝉鸣鸟叫的夏天，于胚胎期就会游泳的小孩子是多么大的诱惑呀。可妈妈偏不让，骗说之前淹死过人，变成水鬼，一下去就会被拖走。两个小的深信不疑，大点的我姐表面上点头如捣蒜，可等妈妈一午睡就带我们开溜。
一下水，我的脚就被玻璃扎破，弟弟新买的凉鞋也冲走了一只。妈妈睡醒出来找我们，高音喇叭喊几大声也没人应，看见渠道边的一只凉鞋，趴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从树上捉了知了，讪讪地下来认错。妈妈捡起凉鞋，朝姐姐屁股啪啪就是一顿打，姐姐说那是她第一次“驮打”，当时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只打她一个，现在想通了要我们偿旧债，就因为挨打让她屁股又大又扁，穿起裙子丑得很。
妈妈不乐意，“你这也就我是你妈，换成别个疯婆娘，早把你捶成二百五。”我的这个姐姐啊，正经心思没有，歪门邪道一大堆，妈妈稍一不留神，就撺掇我们干“坏事”。
那是一个，“饥寒交迫”的冬天？姐姐自告奋勇带我们去山上捡柴火烤红薯。费劲吧啦在一棵枯死的树下刨了个耗子洞，填了三个“薯”，架起木棍树叶就开始烧火取暖。天干物燥，风一吹，火一下子窜上来，立马把可怜的树给烧着了，周围的树也传递奥运圣火般接连被点燃。我们连滚带爬逃回家。妈妈喊人打完火还得赔人家的山，处理完之后，毫不夸张，连夜把这个“不成器”的大女儿送给了她的姐姐，还警告她，不改过自新就别想回来。
姨妈家多好呀，农庄鱼塘应有尽有，还有两个专宠的表哥。可姐姐天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问什么时候送她回家，连路人都不放过。坚持几天没动静，她偷偷爬上树，把桃啊李什么的摘了往河里扔，说不送回家她就全摘光。姐姐说她那会儿还有更狠的法子—往鱼塘里撒敌敌畏。
妈妈目瞪口呆，说不晓得跟我老爸生了个什么缺德玩意儿。爸爸一刀正中靶心：“那得先问问你老娘了”。
妈妈打小就有点子聪明，家里过年晒了一竹篙子的腊肉，竹篙子从中间断开，临时转移这么多重物也没有合适的杆子。她找来一根铁钎子，叫人绑在断裂处救了急。 “当时我才六岁，六岁哟！”每每炫耀之时，妈妈总要得瑟地伸出大拇指和小拇指。
外婆家门前有一口天然的矮井，夏天井水透心凉，往里面泡果子泡西瓜泡啤酒，丝毫不亚于冰镇。你们猜我妈妈干了啥，让我外公追着他的心肝宝贝蛋满湾跑？这个小魔女趁大人午休，坐在井沿泡脚！边踢着脚丫子边吃果子，门前黄桶粗的大榕树刚好遮住了太阳，也是绝佳的保护伞。外公贪一口凉，拿着杯子出来舀井水刚好撞见，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洗脚水！
她干过的坏事还有很多，包括但不限于：扯牛棚里牛吃的草，去墙边烧灰堆里爆米花吃，草沿路漏，火星顺着把牛棚点着，牛绳子烧断后牛跑了。妈妈吓得跑谷仓里躲着。几个大人满山找牛，发现她不见了后又到处找她；外婆在菜地口渴叫她回去拿杯子，她忙着逗蜗牛没听清，抱着床被子送到地里；泡茶错把鱼腥草旁边的辣椒壳丢进开水瓶，大人喝了嘴里上火长疮才发现不对劲；半夜起床撒尿，闭着眼睛拉到反方向的米桶里，外婆煮饭还以为是老鼠尿；爸爸刚买的玉镯子她想试下真假，放水泥坎坎上敲了听声音，一敲敲成两半；去找我同学的妈玩，怕狗，叫我走前面，狗子嗷地把我腿咬一口她笑得直不起腰，完了还啐一口唾沫说疯狗咬了这样能辟邪，结果伤口感染灌脓导致我发烧……
我的妈呀，一直在学习当妈的路上，从未放弃，而且当得越来越好。可是呢，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你能做我的女儿，那我一定会把你宠成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也绝不剥夺你成为自食其力大女王的权利。
但我不会像你这样，强大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伤人又伤己，总觉得自己是对的，总想安排好自己能安排的一切；好胜要强，能干不能干的，只要想干，硬着头皮都要干。
不过，我怀疑的是，每个人出生的时候，命书是否早已记载好生命的航线，我们所要做的，只是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走完既定的旅程？
既然这么痛苦，那为什么要做人呢？可能是因为只有人才具备与世间万物建立联系的本领吧？如果感受不到痛苦，当然也就感受不到快乐。
打着旋儿落在手心的红叶，是树妈妈寄出的热吻；疲惫时窗前偶然对视的偷食麻雀，是天空散落的逗号；黑暗中自由操纵意识的梦境，是无用之躯放出的千军万马……这些自然而然发生的美好都值得被生命领悟。
那就把不开心都撒在花花草草里边，撒在云里，撒在风里，无论撒在哪里，都不要让它闷在心里，因为，只有快乐的种子才会发芽，郁闷的种子只会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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