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年6月的一个黄昏,高出了车祸。当我快速赶到医院时,他平躺在病床上,满脸的血迹,严重倾斜变形的身体。肩膀锁骨粉碎性骨折、胸肋骨两根折断等多处撞伤。
我含着泪帮他擦干脸上的血迹,在县医院只住院一小时,马上包车连夜转到广西界首骨伤科医院。那里有更好的医术和医疗条件。
酒后驾车,我担心的事还是这样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大转弯,80马力飞速驾驶,人和摩托车一起飞离公路。幸有好心人把他送到医院及时医治。是酒把他害了,也是酒把我们的婚姻折磨得千疮百孔。与其恨他,我更恨这酒。
整天泡在酒里,整月泡在酒里。醉了,找不到回家的路,打点滴,常有发生。更折磨人的是:回到家里发酒疯,不让你看电视,不让看书、不准听音乐,只准面对面的坐着,听他重复一万遍的酒话,一直到他说累了。如果不从,准备吃拳头吧。这种折磨长达五六年,没少吃苦,没少罪受。实在忍无可忍,我终于泼出:宁可看见你喝农药,也不愿看见你喝酒。难道你醉死的两个朋友还不足以借鉴吗?
在医院那段日子,我终于可以轻轻的舒口气了,不用面对他复杂的三角债主,不用面对讨价还价的生意,还有烦人的人际关系。开心的是医生告诫他:禁酒。
高平躺着,右手因断骨的牵连疼痛得不能平放,我的手成了他的支架。他痛,我也痛。疼痛难忍时,他不哭,不呻吟,不叫喊,而是对我破口大骂,我的泪哗哗的流,一半心疼,一半委屈。病友和医生就会取笑:“你撤开你的手,在他断骨上给一拳,看他骂你不?”很多时候我被弄得破滴为笑。
他脾气粗暴,下手术台第一句话就是骂娘,好像这场车祸我是主谋,一切都是别人的错。我常想,经过这场遭遇,他是否醒悟?是否改变?戒了酒,我们是不是还如从前一样的恩爱?
我的默然,我的忍受,我的沉思,我的泪水,以及我的举手投足,都被一双眼睛看到了。那是一双深沉而又忧郁的直视的眼睛,在白大褂的烘衬下,幽深明亮,深不见底,猎人心扉,把人看穿。仿佛我是那手术台上的活体,专注的等待着那锋利的手术刀解剖,焊接,缝合。想到这,我猛然感觉害怕起来。
越是想逃,越是逃不掉。那眼睛似乎每天都这样盯着,上街购物,上食堂打饭,洗衣,上厕所等等,只要在他视线内,就逃不过他的视线,直到转角消失。
一双年轻的、并发活力的主刀医生的眼睛,不怒不笑,不言不语,哪怕四目相对也不眨眼,倒是把我看低了头。有时我常想,这到底是怎样的人呢?难道我长得象他的姐姐?恋人?同学?或是朋友?我不知道。十多天后,高能下床走动了,不再要我倒屎倒尿。我搀扶着他在走廊里来回走动,他深有感触的对我表示这些天来的歉意,我们亲密得犹如热恋中的恋人。我看见那双消失在值班室门口的眼睛,是失落?是哀怨?
那一天,我买来一支鲜红的玫瑰花,高兴的插在病房的吊瓶里,与其是逗高开心,还不如说是我特喜欢。在没有玫瑰花的爱情里,我把它送给自己。我看到那对幽深的眼睛下,嘴角微微的扬起:“蓝蓝的天,蓝蓝的云……”,我穿着的正是淡蓝色玫瑰花连衣裙,眼里满是柔情。
高大健壮的他,实施手术毫不含糊。在病房里,他给一个脚骨折病人做穿刺手术,一根二毫米粗的钢钎,从膝盖骨逢中穿过,在他锤子落下的一刹那,我心惊肉跳,差点失声叫出来,而他干得干净利落,病人没有丝毫疼痛。他抬眼看着我,嘴角向上扬了扬,分明在笑。
二十天很快过去了,我走在夏天爽朗的阳光里,淡蓝色玫瑰花裙在微风中轻轻飘起,我又一次听到了他清晰浑厚的歌声:“蓝蓝的天,蓝蓝的云……”,再度四目相对,他的目光不再那么深沉和忧郁,清晰的、灵气的目光犹如一个大男孩,饱含纯真和快乐。
那一天,我看见他与女友手拉手走在大街上,笑得那么爽朗。那一刻,他手里拿着一支玫瑰花。那一天是中国的情人节,七月初七。那一天,我办理了出院手术,也看到了高的笑容:“老婆,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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