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需要女译者。
看到《那不勒斯四部曲》的译者陈英老师说,翻译男作家要容易一些。因为我们学到的文学语言,大部分都是男性的文学语言。去翻译男作家的时候,他们的语言是现成的,主体性很强,有一种非常自信的声音。所以只要用学到的、习惯性的表达就好。
但翻译女性作家反而很困难,这和女性在写作中遇到的耻感相关。女性的语言会打破边界,有时会陷入一种自我破碎的状态,是非常难把握的,而男性很少发生这样的时刻。所以女性在讲述女性遭遇的真相时,要重建一种语言。
而翻译过程中会遇到男凝现象,这时候译者有决定权,是色欲地翻译成「玉体」——一个男子偷窥裸体的女子,还是就是「穿着漂亮裙子的女孩」——依据常识,人不太可能裸奔。
好细腻的观察啊。
想起《布鲁克林有棵树》的诸多译本中,一位男性译者将女性胸部的描写译成「胸口波涛汹涌的样子」,而女性译者则是更偏向于中性客观描述的「硕大且下垂的胸部」。
原著贝蒂·史密斯是女作者,翻译她的作品时,对于「波涛汹涌」这类明显带有凝视意味的词汇,译者理应慎重采用。但在男性视角下,他们在选择这个词的时刻,那个刹那,也许甚至是不假思索的。很多时候,他们只是从过往习惯的语料库中迅速提取而出,而忽略了它在女性作家笔下、在女性视角中究竟是否合适,是否存在。
相比之下,我很喜欢陈英老师的翻译理念。她说,翻译小说有点像在「扮演」,要扮演一个男性或是女性的角色,以ta的口吻去讲述。在《虚掷的夏日》里,她需要找到一个年轻男孩子的语气,而在《那不勒斯四部曲》里,她要找到一个年老的女作家的语气。如果把所有的东西都翻成一样的,那就是最大的失败了。
让我觉得非常精妙的一点是,作为译者的陈英在翻译伦理上的恪守,和费兰特自身对女性独有的语言的追求是相互契合的。
费兰特说:「我只确信一件事,我只有采用一种简洁、清醒、强悍的女性声音,类似于这个时代中产阶级知识女性的声音,我用这种声音开始写,才会觉得能写一个好故事。我需要一个干脆的开始,句子清晰明确,不用展示漂亮的文字或文体。通过这种调子,小说才能稳稳地写出来。」
曾经的女性译者和作者们没有选择。她们不得不沿着男性的文学语言铺就的道路前行,要赤脚走在被太阳烤烫的柏油大道上,才能跋涉进入那个瑰丽的文学世界,或许到死也找不到合适的鞋子。
然而女性开始找寻自己的声音,试图讲述曾经没有得到讲述的经验的时候,用她们那无论美丑,无论华丽还是简练,稚拙还是老成,絮絮叨叨还是歇斯底里,无论是否被厌烦和批判的语言,去努力地讲述的时候。
等到那时,她们将会带来崭新的可能性——她们将比任何男性作者都更能细致入微地觉察女性的叙事,而又因为足够耳濡目染,对于主流的叙事拥有精确的模仿能力。她们将会驾驭一切。
在她们面前展开的「文学」,也许将是真正广博的世界,是费兰特所说的,「一个强大、丰富和广阔的文学世界,和男性作家的文学世界一样丰富,甚至更加丰富」。
摘录自知书少年果麦麦
@知书少年果麦麦:素材来自陈英老师的单向街书店文学节对谈和这个视频:http://t.cn/A6n5CI4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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