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六岁的某一天，背着背篓跟着阿爹在山上采药。忽然远处平原响起震耳欲聋的轰炸声，天地为之变色，一片烟尘混沌中，赫然出现一座无比巨大的山峰。
父女二人吓傻了眼，平日里就传闻山中有精怪，阿爹以为天降大祸，有不得了的妖怪来了，拉着阿衡就往村子里跑。
后来整个村子闭门不出了几日也未见有精怪作祟，青年们又壮了胆子往那座大山靠近，想看个究竟。
阿衡偷偷跟了过去，可半路跟丢了，迷失了方向。
当孙悟空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骂如来和天上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的时候，他正盯着眼前爬过的蚂蚁发呆。
面前丢了个果核，几只蚂蚁发现了却搬不动，但很快它们聚集了很多同伴，合力推动着果核。
孙悟空不由自主的想起曾经跟随他打上天庭的众妖，他们眼中都有光，但最后被鲜血湮灭。他想起花果山，想起了无数个对齐天大圣的欢呼声。
忽然头顶一道稚嫩的嗓音响起，“猴子？”
孙悟空抬头，看见一个穿麻布衣衫扎两个小揪的小女娃。
孙悟空淡淡瞥她一眼，说道：“谁家小孩？没礼貌。”
小女娃蹲下来认真瞧他，满脸好奇，一双黑亮的大眼眨也不眨。
她天真的问：“猴子，为什么住在石头里？”
孙悟空整个身体被压在山下，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哭笑不得。
“小娃娃，你懂什么，哪儿来的赶紧回哪儿去吧。”
小女娃岿然不动，她又说：“猴子，出来陪我玩。”
孙悟空有些恼羞成怒，“别一口一个猴子，我可是有名字的。”
“什么名字？”
“你听好了，我叫齐天大圣孙悟空。”
小女娃一字一顿念道：“齐－天－大－圣－孙－悟－空。”
她念完咧嘴一笑说：“好长的名字呀，我叫阿衡，以后我就叫你小空吧。”
孙悟空有些无语，沉默一会，他实在不想跟一个小孩解释什么，就算说干了嘴她估计也听不懂。
于是他想吓唬她，便说：“小娃娃，这山上可是有老虎的，你再不走，它可要来找你了。”
阿衡愣了一下，她印象中的老虎是猛兽，一种很可怕的动物。
但她想了想，又问孙悟空：“你不怕吗？”
孙悟空说：“我怎么会怕？”
阿衡说：“你不能出来吗？”
孙悟空声音淡了下去，“不能。”
阿衡站起来，小手攥成拳头，眼神坚定的说：“那我去把它引开，那样它就不会发现你了，我阿爹就在附近，我一喊的话他马上就来了，我阿爹可厉害了，他肯定能打死老虎的。”
孙悟空猛的抬头看她，小女娃说话的语气是稚嫩的，说的话自然也是天真可笑，但他此刻觉得有种说不清的情绪。
阿衡又朝他说道：“小空，我走了，你放心，我会再来看你的。”
说完她抬头望了望眼前巍峨高耸的大山，转身边跑边大喊着：“阿爹阿爹。”
孙悟空看着她弱小的身影渐远，低声呢喃了一句，“真是个傻子。”
村民们在这座大山附近转了很久也未发现精怪的踪迹，也始终没有发现一只被压在山下的猴子。
然后第二天，孙悟空抬头又见到了那个扎两个小揪的女娃娃，只不过这次她身上挎了个鼓鼓的布袋。
孙悟空看着她，问：“小娃娃真了不得，居然还认得路。”
阿衡笑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走的就找到你了。”
说完她伸手在布袋里掏出一个桃子递给孙悟空，“给，这你肯定喜欢。”
孙悟空别过头，“我才不吃这种又小又扁的桃子。”
“可是它很甜啊。”
“再甜也没有花果山的甜。”
“花果山？那是什么地方？”
孙悟空缓缓抬头看向远处天际的一抹斜阳，淡淡开口道：“那是一个已经不存在的地方。”
阿衡又从布袋里摸出一根香蕉，“吃吗？”
孙悟空看了一眼，“不。”
阿衡伸手继续掏出一个苹果，问：“这个呢？”
孙悟空：“不。”
阿衡再摸出一块糖，“这糖可甜了。”
孙悟空“不。”
在阿衡继续从布袋里掏出各种吃的全部摆在地上的时候，孙悟空突然想起了神台上的贡品。
他说：“小娃娃，我可不是神仙，你拿这些来讨好我没用。”
阿衡说：“我只是想跟你玩。”
“没有其他人跟你玩吗？”
阿衡垂下头，“他们都嫌我丑。”
孙悟空疑惑，因为他实在没有什么美丑之分。
阿衡指着自己的脸，“你没看到吗？阿衡的脸上有块胎记，阿衡一出生娘就死了，他们都说我是灾星。”
孙悟空仔细一看，白皙的小脸上，额头右边的位置确实有块红色胎记。
孙悟空说：“哪里丑了？二郎神还三只眼呢，那天底下多的是人面兽心。”
阿衡有些没听懂，但还是笑了，隐约觉得那是好话。
她忽然伸手摸了摸孙悟空的头，孙悟空无奈无法抬动手，只能装作凶恶的样子吼她：“干什么你？信不信我吃了你？！”
阿衡根本不怕他，笑着说：“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自那以后的十几个春夏秋冬，阿衡都偷偷来看他。有时候给他带民间好吃的果实，有时候带自己酿的高粱酒，有时候给他说各种听来的故事。不论风雪，她都会来。也不论孙悟空怎么赶她，她都不理。她当猴子是个被封印了法力的妖怪，孙悟空当她是个不谙世事的愚蠢人类。
日子久了，孙悟空有了期盼。但他又看着那个几岁的女娃渐渐变成了大人，知道人的寿命有限，总有一天，她会消失，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怅惘。
很久以后的某日，阿衡一身红衣笑着对他说：“小空，我要嫁人了。”
那是一个普通人类的第十八年。
孙悟空不知道人间岁月如何计算，人的生命又有多长，但他知道一个人会慢慢变老。
再是很久以后，阿衡带来一个像极了她的女娃娃，说那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也会经常来看他。
女娃娃比曾经的阿衡更闹腾，扑腾着要来抓他，他只觉得聒噪。
最后几十年后的某一天，白发苍苍的阿衡步履蹒跚，她叹息着说：“以后，不能来看你了，年龄大了，走不动了。”
孙悟空在那一刹那想起遥远的以前花果山死去的那只猴子，他曾经问过为什么要死？可不可以不死？
但那已经没有意义了，很多事都没有意义了。
那只死而复生的蝴蝶，已经飞走了。
那个像极了阿衡的女娃娃后来来看过他几次便没有再来了。
此后是漫长的百年……
百年很长，可以用来遗忘很多事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