铐子

艾拉快疯了，因为那个苹果一样的铐子。

艾拉一个人睡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枕边的闹钟一次次打断她的睡梦，艾拉烦透了这个叽叽喳喳的小玩意儿，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按“机关”，不幸的是，不动则已一动惊人，它碎了，艾拉的睡梦也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声响碎了。艾拉张口骂了句什么，不高兴地起床梳洗。

艾拉是这宽敞明亮的房间唯一的主人，她曾为此暗自得意，年纪轻轻就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在北京买房的人怕是不多的吧。可是现在她很怕，白天对她来说无异于噩梦。

看，说曹操曹操就到。艾拉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被熟悉的声音围绕起来，“戴上吧，你看它多好看！戴上吧，多好看啊，艾拉！艾拉，它属于你！艾拉，艾拉，艾拉～艾拉，戴上它，你会快乐的，它属于你～艾拉，艾拉，艾拉～”诡异的男低音粗狂地充斥着屋子的每寸空间，喋喋不休地穿进艾拉的脑袋。艾拉虽然已经习惯了似的，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害怕。

“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是另一个你～艾拉～艾拉～艾拉”

又是这个回答！艾拉愤愤地看着离她忽近忽远的“大苹果”，不过说实话它长得的确很好看，红彤彤的外表时而发出金色的光，每过三十秒就会从中间裂开一个缝隙，慢慢舒展开来，成一个铐子的形状，再慢慢的，两边互相敲几下，每到这时候，女低音总会变得更急促，“艾拉，艾拉！艾拉！艾拉！艾拉，来吧，找到你自己吧～”艾拉伸手去抓苹果，苹果却差点夹住她，铐住她的手，艾拉哭了。

“你为什么哭？艾拉，我是你啊！”

“不！不！你不是我，我怎么会想要把自己拷起来？我难道疯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你为什么那么拼命赚钱买房子？还欠一屁股债？”

“这有什么关联吗？我很自由！我有车子有房子，这有什么不好吗？”

“哦？你自由？”

“我自由！”

“你真的确定是自由？”

“确定！不过，我为什么要回答你这个怪物的问题？啊，我真是可笑！你快出去！出去！”

“那你快乐吗？贷款还有很多没有还吧？你快乐吗？”

“我很快乐，如果没有你这个怪物的话！”

“你很快乐？那为什么你的梦里全是酒精和车子。”

“我喜欢啊！没有酒精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没有钱交首付，没有豪车怎么显示我的能力？笑话！”

“你还记得你十年前的样子吗？”

艾拉一愣，十年前？

莎士比亚诗集，沐浴在春风里的长裙女子，还有一位风度翩翩的阳光少年。

“艾拉！”少年叫着她的名字慢慢向她走来，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明媚得像是画里的圣人。艾拉的心快要跳了出来，抿着嘴，呆呆地坐在草坪上。他走进她，俯下身子轻吻她的额头，她闭上眼睛，不敢说一句话，也不愿说任何的话语。他们一起读诗，一起吃饭，一起泡图书馆准备期末考试，一起憧憬着十年后。那时候，他英俊潇洒，她貌美如花，何尝不是小说里说的童话？可是十年后的今天，她早已记不起他的模样，只剩些许不清晰的画面，偶尔还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艾拉，想起来了吗？十年前的你。”

艾拉没有说话，闭上眼睛，努力想让自己忘记刚刚记起来的一切。这时，“怪物”的声音消失了，一下子寂静下来，艾拉很惊奇，她睁开眼睛看着之前苹果所在的地方，苹果已经不见了，她看到了自己，在她面前，活脱脱的自己，她向自己微笑，渐渐的越来越远，怀着笑容消失在墙角里。艾拉大叫一声，双手抱住头瘫倒在床边，声嘶力竭地哭起来，像是要流光所有的眼泪，好以此驱走恐惧，当然还有那些不愿再提起的往事。

艾拉知道那个声称是自己的怪物今天不会再来了，每次带她回到过去之后，它总会消失几天，像是给她时间思考似的。每到这时候艾拉总觉得自己像是被这个怪物控制，甚至，它比她还要高明得多。这让她很不舒服，她是最聪明最有能力的人，这是她多年奋斗的信条，无人可以挑战。想到这里，艾拉想起了他，那个太阳一样的少年。

“艾拉，可以不走吗？”两人背对背坐在海滩上，他们热恋时候常来的地方。他看着她，想要看到她的心里去，他突然觉得他与面前这个看起来善良温柔的绝世女友之间的距离比大海还深，他突然，看不清她的脸了，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她，他深爱的她。

“如果你肯跟我去上海的话，我的梦想是在上海闯荡出一片天地，而且我也值得拥有不是吗？”艾拉的声音低得快要跌进水里，但是眼神里满是坚定。他失望了。

艾拉已经忘了离开他多少个日子了，只是觉得自己的决定并没有让她快乐多少，说好的不到功成名就永不联系，好像也没什么价值，不过是瞎折腾罢了。

艾拉想着想着，又联想到折磨了她这么久的怪物，感觉快要崩溃了，她需要找一个人寻求庇护，终于忍不住打电话给妈妈，对她来说，这是很罕见的。

“妈！”

“宝贝儿，你怎么了？感冒了吗？”艾拉本来还想逞强，但当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立马泣不成声。

“艾拉，你住在哪儿？告诉妈妈，到底住在哪儿？”

“妈！对不起，是我太不懂事了！”艾拉哭得越大声了。

三个小时后，一个穿着普通但是很是得体的中年妇女来到了艾拉没有人气的房间。艾拉突然觉得，这几年她可能太任性了，为了证明自己赶走了所有人，到头来也还是不快乐。

“妈妈，您陪我住几天吧？”艾拉恳求地看着一脸惊讶的母亲。

“哦，好啊！求之不得”母亲的脸上笑出了花，这让艾拉更自责了，这几年她对母亲关心得太少了，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些年她与母亲相依为命的艰辛，这多么不该啊！

“妈，我是不是特别不孝顺！你抽我吧！我绝对不还手”艾拉调皮地说着，心里却如波涛翻滚着。

母女俩相视一笑，心里的隔阂瞬间都消逝了。母亲熟练地做艾拉最喜欢的红烧肉，艾拉站在一旁看着，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凄凉的小屋也温暖了起来。

艾拉依旧每天忙着跑客户，充斥在酒精里，混杂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向往着换个更好的车子。但是她好像慢慢变了，脸上时时有了笑容，人也越来越阳光了，是的，她想要找回自己了。

她通过各种渠道找到了他的电话号码，心里开始小鹿乱撞，跟几年前一模一样，这让她很是意外。

“是我。你，还好吗？”

“功成名就了吗？你成功了吗？我在等，一直在等。”他有点冷漠，她知道他在怪她。

“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

两个人突然一起笑起来。

“那么，如果你单身的话，我们见个面吧，我现在在南京。”

“为什么非得单身？”他觉得她还是那么有趣。

“因为我不想被误会啊。毕竟是前任嘛。”艾拉有点失落。

“你怎么知道只是前任而不是前前任？或者更前一点。”他诡异地笑了。

“呃呃。那好吧。”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这句话太熟悉，熟悉到艾拉忍不住想要流泪。但她没有，就算回头也不能太狼狈，何况他们也不可能复合，顶多做回朋友罢了。

第二天，艾拉跟他在南京街头咖啡店相见。激动，感动，内疚，都有。公主更美了，少年也成熟了，只是彼此都已经不再是对方眼里最好的那个人了。两个人谈生活，谈工作，谈同学同事，就是不谈感情。分别时淡淡地告别，客套地希望下次还可以见面，只是谁都不知道有没有下次。

回到上海，艾拉精疲力尽，她突然想起了铐子，那个苹果已经一个多月没有骚扰过她了，是因为跟母亲一起住吗？不，她恍然大悟。

它说的没错，它就是艾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