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你给你妈送点啥呢?”,正在给我梳头的姥姥问我。
“嗯……什么也没送。啊!今天带我妈去二朱那揉手的按摩钱是我付的!这个算吗?”我回答道。
“嗯,算,怎么不算,我们宝子可亲的呢。”姥姥欣慰地说道,然后她接着说“你爸也去二朱那揉腰,回回你妈都陪着他去,怎么你妈去揉手,你爸就不陪着一起去呢。”
姥姥忽然伤感起来,对我说道“以后要是娶了不如你的,你可千万别小瞧人家,你要是小瞧人家,你们家人就都会小瞧她。做得再怎么好也不行,别人就都想踩她一脚。”
我知道这是姥姥在说我妈在婆家的地位,让我想起来小时候有一年过年的时候母亲在大伯家受委屈的一件事,“唉!所以说嘛,就算不结婚也不能乱结婚!”姥姥没有接话,我于是问道“那,怎么当时就把我妈给了我爸了,当时?我记得说是人家给介绍的?”
姥姥给我梳头的手慢下来,稍微俯下点身子来和我说“当时就是赵进香给说的嘛。”
“赵进香是谁?”我问道。
“是你奶奶家那边一个亲戚,是你奶奶的姑姑吧。”姥姥答道,“当时也可找人说来着,通过你老姨给说过梁剑锋的兄弟,还有个谁(我不记得名字了),本来说的好好的,结果一说你妈的手就都打退堂鼓了,后来再说的时候,都把你妈的手这件事咱都跟人家提前说到头领。”
“哦,那就是说,如果不是这个手的话,我妈也给不了我爸咯。”
“唉。”姥姥只是谈了口气。
“我妈的手怎么弄的?”
“哎,你听我跟你说,那时候啊,你二姨刚生,还在炕上呢,你妈一个人去院子里玩,结果让秸秆给戳破了手了,于是就回去跟你姥姥说,你姥姥就拿块布裹上,然后用皮筋给绷上了……”
(这里插一段,给我梳头的姥姥,和她说的姥姥并不是同一个人。给我梳头的姥姥从血缘上说是我的姨姥姥,她叫张云芝,她说的这个姥姥是我血缘上的姥姥,也是张云芝姥姥的妹妹,她叫张云芳,她二人是亲姐妹。由于张云芝姥姥和她的丈夫无所出,所以后来过继了我妈为养女。但是一直以来我妈都是唤张云芝姥姥及其丈夫,也就是我在“我和姥姥姥爷”这个合集中提到的姥爷为姨和姨夫,可是到我这就都叫姥姥姥爷了。下面接着上面的说。)
“有一天啊,你妈就跟你姥姥说,‘妈,我这手疼’,然后你姥姥那时候忙,操持家里忙里忙外的,就看了一眼说‘没见过你这么虚逼流儿的,人家孩子跌得那样都没见怎么着,看看你这!’,于是你妈就也没再说什么。然后有一天你妈在她奶奶怀里,就跟她奶奶说‘奶奶,我手疼’,然后她奶奶就说‘来我给你看看’,然后就把包着你妈手指的布拆开来,一拆开!吓坏了。你妈的手指已经想柴禾棍儿那样了,毫无血色,整个大拇指已经干了,直接掉了。”
我不做声,想到当时还是儿童的我母亲,也实在心疼,姥姥接着说,“后来,这不是手成这样了,刚好我四伯伯家的女儿在县医院,我就从村里弄上你妈去县医院去找去,然后去了好几次,给弄药什么的,手指总算长上来了,但是那指甲怎么着它也不长了。”
我心里叹着气,姥姥依旧回忆着那时候的事,“那时候从外井沟去趟县里不容易,我弄上你妈,路上遇到有个谁(姥姥说了这个名字,但我不记得了),我们再不跟他来往,问能不能搭他的车去县里,他看了看说,拉不动。那时候白天热,晚上冷,于是出门就带了件大皮袄,很重。去完县城以后回村里去,没有车,你妈跟我两个人就走着回来,一路那么远,你妈就跟着我走,那时候你妈才四五岁,我们孩子亲的,也不说渴,也不说累,就跟着我走……”
从县城到外井沟的路特别特别远,开车都要很久。今天是跟着官厅那边开发,加上县里的经济可能有所发展,才修了路,就算那样,其实大部分地方也还是泥路,只是有一条路修得算是贯穿了从县城到外井沟的全程。我母亲四五岁的时候,也就是四十四五年前,大约一路上都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路的,就真的是走的人多了变成了路而已。
“后来,在庙港村口遇到个谁(这里姥姥也有说出完整的名字,但是我记不起了),说我给你们把大袄拿着,你们上车吧,我把你们送回去……”说罢,姥姥抽噎起来,自从姥爷走后她常常如此,但看着她常常如此却无法宽慰她的我也时常感到悲伤和无力,“唉,后来啊,你姥姥也是,一提起你妈的这个手啊,就心里发酸,当时她也想的是,等得空了就把你妈手上的皮筋拆下来再重弄弄,你说想得好好的怎么就没弄,唉。好好养大一个孩子啊,真的可不容易啊。”
从姥姥说过这件时候,这几天,我一直想到我母亲手疼的时候跟她的母亲寻求帮助,她母亲却冷言相待时幼小内心的落寞。家里有一本黑白相簿,其中就有我母亲小时候的样子,有一张是梳着“冲天撅”的,还有些是我母亲单人的,照片里的她眼睛大大的,但表情有时呆呆的,很是可爱。
今年清明节回外井沟给刚过世的姥爷上坟过后,我们又去了母亲小时候生活过的旧松蓬寺村,这个村子现在所有的人都搬迁到山下的新村了,所以我们去的时候其实是一个完全的空村,烈日当头,我感觉到母亲对即将看到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的向往。她几乎健步如飞,一路领着我到了她小时候的家。那里外墙已经坍塌了,直接漏出了里面的小院子和几个房间,已经五十一周岁的她,小小的身躯,一下子就跨上那已经坍塌的土墙,回头看我时是止不住的孩童般的笑意,她往里一指道“这就是我们小时候住的房,那边那个是我爷爷奶奶住的!”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想到我母亲小小的时候在疼她的祖母的怀里可能抠着手指,和祖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然后她终于疼到忍不住了才和祖母嗫嚅着说“奶奶我指头疼……”,然后一晃,那个闪着大大的眼睛,梳着“冲天撅”的小女孩尝尽了生活的艰辛就成了如今的样子,没有了爷爷奶奶,也没有了两位父亲,有个对自己谈不上好的丈夫,还有个不仅不怎么样还会在未来留下更悲伤和悲剧伏笔的儿子……
人到我这个年纪,被催婚是少不了的,我奶奶劝我找对象结婚的时候说过“当初你爷爷那个样,家里那么穷,还不是都给三个儿子娶上了媳妇!”言语间满是度过艰难岁月让儿子人生“圆满”的欣慰。我奶奶说实在也是个很苦命的人,我并不是在批判她,那个年代的人自然有那个年代的人的固有观念,但我总是听她这样说,再想到我母亲和父亲的婚姻,就会替母亲觉得不值,主观上总有觉得我奶奶似乎是和另外的人联合起来乘人之危地拐骗了我姥姥姥爷的女儿给她和我爷爷的三儿子,觉得当初他们这帮大人真是很可耻的感觉。
“宁愿不结婚也不能乱结婚”,但如果她当时到现在就一直没结婚,她就会快乐吗?可能也不见得。人啊,在人生和命运面前总是渺小的,历史和过去不能重来,在时间的面前我们总是无奈,但也因为本来就无法改变,似乎时间又能治愈,对“我本可以”以外的自己无能为力的事而产生的无力感,似乎比较容易原谅和放过自己。
我不敢说我有多爱我妈,可能说到底是因为我不爱我自己,因为我从来都不欣赏我妈和这个世界卑微相处的方式,但我如今确乎又在和世界卑微地相处了。然而一谈到我妈,我有时又会有无限的悲伤以至于会不自觉的流泪。尽管是这样,我想说,我妈,她真的值得被爱,她真的值得被爱环抱,我真的想看到她每天都发自真心的傻傻地笑,不用担心任何事地笑。我不敢说是命运还是有什么人欠我母亲的,但我就是觉得,有什么欠她的,而且真的欠的太多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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