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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欢呼着去扑蝴蝶,蝴蝶扇动翅膀飞走了,我扑了个空,脚下凹凸不平的田埂把我绊了一个跟头。外公拉起我,笑着帮我擦掉脸上的泥土,外公的手好粗糙啊,像一张颗粒分明的粗砂纸,摩挲在脸上扎扎的,就像爸爸的胡茬扎在脸上的感觉。
我从梦中惊醒,心中满是伤感,外公已经离开我将近三十年了,不知道是我渐渐遗忘了他,还是他遗忘了我,这些年他很少来到我的梦中,我已经记不起外公上一次出现在我的梦中是什么时间了。
我记得当年外公的手像一双铁爪一样坚硬有力量,手背的皮肤呈深褐色,像一张干枯的松树皮。手掌上的皮肤呈粗糙干燥的土黄色,一手的老茧占领了高地,凡是凸起的地方非常坚硬,手指头上还带着尖尖的毛毛刺,手纹看起来又宽又粗。手指头像十根又粗又短的柱子,指甲又宽又短,尤其是大拇指的指甲窄的可怜,只剩下一点点,整个手看起来有点吓人。
小时候,我经常拽着外公的手掌调皮的说:“姥爷,你的手像黄土高原,你看,这是山峰,这是盆地,这是山沟、这是……”我的手在外公粗糙的大手里游走着指指点点,那时外公总是慈祥的看着我笑。
我问外公:“姥爷,你的手为什么跟我的手长得不一样呀?”
“因为你生在新中国呀,你现在长在蜜罐里,不用干粗活累活,小手又白又嫩,你们真幸福。”
“我比你还小的时候,就开始给地主家放羊了,再大点就跟你太姥爷去地里干活。记得夏天去地里割麦子,左手抓住麦秸秆,右手里的镰刀勾住被攥在手里的麦秆根部,在贴地皮往上一至二寸的位置使劲往怀里带,随着‘嗖……嗖’地麦秆断裂的声音,一把麦子就割到手里了。开始割的时候拿不准力道,不是割不动就是劲用猛了,镰刀割到脚面……”我仰起头,认真的听外公讲他小时候的故事。
“干上个一两个小时手就受不了了,握镰刀的那只手手指头下面凸起的手掌开始隐隐作痛,看一眼被磨得红红的并且微微有些肿了的手掌,特别想哭。后来凸起部位就逐渐磨出了好几个水泡,摸上去软软的,感觉有一汪清水在皮肤下面滚动,像里面长了一个小气球。”
“随着干活的增多,水泡里面开始渗血,由白色变成粉红色最后变成黑红色的血泡,一碰就像针扎一样疼。再干下去包在血泡外面的皮肤被磨破了,血水和着黄水流了出来,露出鲜嫩的,被血水泡得发白的皮肤。嫩嫩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那一刹那,手掌火辣辣得疼,疼的我哇哇地哭。但手里的活不能停,就这样水泡一茬接一茬的长了好,好了长,最后就变成这样了。”外公一边讲,一边在我面前晃了晃他那双枯树皮一样的双手,眼睛望向远方的田野,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苦难的年代。
“你个小调皮,又缠着外公干什么?”来喊我们吃饭的妈妈点着我的鼻尖溺爱的说。
“妈妈,外公好可怜,你看看他的手,被可恶的地主给虐待成这样了,快来让我看看你的手,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被地主虐待过呀。”我迫不及待地一把抓住妈妈的手。
妈妈的手也很粗糙,但修长白净了很多,不似外公的手指又粗又短,像几根黑黑的烧火棍。“你个小精豆子,妈妈可比你外公幸福多了,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是新中国了,地主土豪早被劳动人民革了命,我也不用像你外公一样受地主虐待了”,妈妈笑着抚摸着我的头。
妈妈有一双魔术手,一家人的吃、穿、用度都是妈妈的一双巧手变出来的。那个时候工业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吃的粮食要靠人推石碾去碾碎,做衣服得用自己织的老粗布。后来我大一些才有了一种叫‘的确良’的洋布,即便是有了洋布,要想把布变成衣服,也是个非常考验手艺的活计。
小时候妈妈的针线活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好,后来家里有了缝纫机,她还学会了绣花,从此我们的衣服上不是多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动物,就是多了几多娇艳的花朵。妈妈从小有画画的天赋,只可惜生在那个年代,如果生在现代,系统学习一下,没准还能成为一个著名画家呢。
妈妈的一双手撑起了我们一家人的衣食住行,略显粗糙的手背、长着茧子的手掌,向我们展示着他们那个年代特有的印记。
到我该能干活的年纪,我国已实现了四个现代化,劳动人民的双手已经基本被机械化设备解放了。我的手成了第一代没机会张茧子的手,所以外公和妈妈手上的技艺我一样也没学会。
但我小时候的手也有非常独特的印记,那就是冬天的一手冻疮,70年代的我应该是最后一代的冻疮手了吧。那个时候的冬天冷的特别早,阴历十月份刚到,一场大雪就迫不及待地降临了。每年的十月初一是们村儿的庙会,这是我们这些孩子为数不多可以打打牙祭的时刻,一入秋我们就像盼望过年一样盼着这个庙会了。
记得第一次生冻疮就是在过庙会的时候,那天表哥表姐都来我家赶庙。对于孩子来说,最有意义的事儿就是吃和玩了,吃自然不用说,炸油条配上很多白肉片的大锅菜管够,让每个人都能吃个大肚溜圆。
吃饱了,就是玩了,身为东道主的我,带着表哥表姐到村外的小树林里去堆雪人、打雪仗,打累了就钻柴火窝找鸡蛋。我生在平原地区,从小就没见过野鸡、野兔之类的野物,但是那时候的家鸡是散养的走地鸡。
鸡也分三六九等,有到处找野食儿吃,却把蛋下到家里,我们管这些叫“干活的好鸡”;也有些鸡吃着家里的粮食却把蛋下到了外面,我们管这些鸡叫“逆鸡”,如果逆鸡被发现且屡教不改,那我们很快就可以吃上鲜美的鸡肉啦。
它们很狡猾,下蛋的地方非常隐秘,本来“逆鸡”就少,要找它们的鸡蛋更不容易,就得在柴火堆里爬进爬出才可能有机会发点外财。弄一头毛毛草碎屑或者沾上点鸡屎、鸡毛啥的那是长有的事儿。
冬天即便找得到鸡蛋,也都是些被冻坏了的鸡蛋,冻得轻点的蛋清蛋黄和蛋壳成了一体,拿在手里像一块冰冷的鹅卵石;冻得厉害的,蛋壳被冻地裂开了缝隙,一些蛋清顺着缝隙流出来,沾到蛋壳上,有时候还会滚上一些鸡毛碎草屑,像是鸡蛋长了毛。把冻蛋捡回来,洗干净上面沾的脏东西,等它化开了拿葱花一炒香得很。
那天从中午吃完饭我们一直玩到太阳都下山了才带着找到的战利品——五个冻流了的鸡蛋,意犹未尽地赶回家。晚上睡觉的时候,手脚突然都钻心得痒,妈妈看我像个孙猴子一样一会儿挠手,一会儿抓脚,走过来看了看,说“光知道瞎玩,看,脚手都冻了,这可麻烦了,一般冻一回就算落下根儿了,以后年年都得冻”。
没有生过冻疮的人肯定不知道那是多么难受的一件事,一开始被冻伤的时候由于外面天气冷,被冻的人是没感觉的,一旦进入到暖和一点的环境中,就会发现被冻的皮肤开始微微的红肿,伴随红肿而来的是钻心得痒,怎么挠都不管事。
冻手还算好,痒得坚持不住了还能挠挠,冻了脚可就难受了,冬天穿的是绑带布底棉鞋,冷的时候冻坏的地方生疼,稍微暖和些就开始钻心的痒痒,想抓又抓不到。忍无可忍的时候也就顾不得别人笑话了,脱掉鞋子漏出没有底的袜子使劲挠两把。但老穿脱鞋也不方便,还得忍着刺挠,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使劲跺跺脚,或者跳得老高来缓解心痒难耐的情绪。
大概痒个三四天,痒劲儿就会逐渐消退,被冻坏的皮肤开始变得粗糙、发暗、僵硬,红肿感几乎也没有了,像一块烫熟了的黑乎乎的面疙瘩,几乎没有了弹力。
如果被冻坏的地方恰恰在关节处,随着关节的活动,一道道血口子就横七竖八的占领了地盘,手一动就钻心的疼,由于冻坏的皮肤没有了弹力,新生出的皮肤又太嫩,这样的口子一般会伴随你一个冬天。流血、结痂、又流血、再结痂,手上像趴着一窝难看的毛毛虫。
冻得比较深的冻疮就更难好了,被冻过的皮肤就像烂了一块的水果,一直往下烂,烂出一个很深的洞,往下一看露出森森白肉,甚是恐怖。这种冻伤没有什么特效药,只能忍着疼痛等到来年春暖花开它才能逐步长好,这种冻疮一般都会在手上留下疙疙瘩瘩的疤,像一块黑红色的记号,得过个夏天才能恢复成正常颜色。
我长大后离开家乡到省城上班,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手上的冻疮再也没有犯过。小时候手冻得那么厉害,其实还是因为农村条件太差,根本没有什么取暖设施。
现在每当我握住闺女那一双水葱一样的小手,心中总是感慨万千,如今的她只能从历史故事中去勾勒地主的形象;不知道缝纫机是什么,更不知道什么叫妈妈纳的布底鞋;冻疮这种我那个时代的特产,她更是想象不出它的样子。
她现在有的是一双能在琴弦上弹奏出优美的古筝曲的小手;一双能画出的祖国壮美河山图的沾满颜料的小手;一双上下翻飞,在键盘上创造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新时代蓝图的小手……
我们家的四代人,手牵起手走过一个世纪的路,从外公那个水深火热的旧社会,走到妈妈那个中国人民站起来的新社会,又走到我这个改革开放富起来的好时代,接力棒传到女儿手里的时候,已经是一带一路的大旗迎风招展的大时代。
一个世纪的牵手见证了祖国的蓬勃发展、欣欣向荣,我在心里为女儿和他们的下一代荣幸,伟大的祖国会带着她们扬帆起航,开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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