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头言行一致,铁了心要为难我。下午开工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怜惜我这个还没有长成人的学生娃儿,布置任务的时候,铁面无私的,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想起堂叔交代我的“端人碗,受人管”,我也只有咬牙撑着,冷眼,轻视,和手掌传来的一阵阵钻心的痛,让我好几次想撂下手中的活儿,管它三七二十一,说什么不干了!
但是,父亲的话犹在耳边“……两条路你自己选,反正我是没能力管你了……”
好在,堂叔在中午吃饭给我讲过,这是一个初级小工必经的过程,还给我交过底儿,如果张头过分针对我,他不会看着不管,但在合理范围内,他也没话好说。我还能说什么呢,往那儿一站,比堂叔还高半头,我不能只干半天就当逃兵,这会让跟工头替我做过保证的堂叔丢面子,而他和他手下的十来个人肯定笑话我“软蛋”。这么一想,我的牛劲儿上来了,心里恨恨地骂:老张,你这个冷血的混蛋,你不是想赶我走吗,我偏不给你这个机会!
人一旦铁了心做事情儿,什么疼啊累呀都能忍下来。一个下午,我被指派得团团转,我都咬着牙忍下来,时间也没有上午那么难熬了。
晚上到家,我草草扒拉几口饭,就上床睡觉,母亲心疼地给我端水洗脚,我都懒得洗。
半夜,我在一阵疼痛中醒来,翻个身浑身酸痛,令我忍不住呻吟起来。母亲过来看我,心疼得眼圈都红了,她跟我商量说:“要不,赶天明我跟你叔说一声,明天先不去,歇一天再……”
“那怎么行,你见谁是这么干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干成个啥!”父亲在隔壁房间吼道,前边声调儿高,后边又低了下去,但隔着中间的墙壁,我仍能听见他的满不在乎,“啥都不会的小工,你还指望他坐办公室啊?累就累吧,这才是第一天呢,忍过这几天就习惯了!”
母亲的探望和关心,使我委屈的心里刚刚得到一丝温暖,却被父亲这一通话又浇得透心凉。看来,这次的苦累,必须我自己承受。
第二天,我驮着痛楚浸透每一寸肌肉的躯体,来到工地,开始又一天满负荷的工作。
真像父亲说的那样,一周后,我居然真的适应了这份力气活。张头虽然不再骂我,但依旧没给我好脸色——他对我与对堂叔他们,态度明显不同,弄得好像我欠他什么似的,他可能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施舍者,而我所做的只是一份从他那分一杯羹的可有可无的工作。
我虽然感到被轻视,但我并不感到自卑,我觉得我每天出的力,对得起他承诺给我的工资。
我上班第十天,是堂叔们发工资的日子,我也顺利地领到2000块。第一次拿到自己劳动所得的报酬,我那个激动的心情,真是不知道怎么表达。于是,我在自己的手机里写道:
第一次拿到自己的薪酬,我简直不敢相信,这笔钱真是靠我自己的双手挣来的。
虽然,这份工作很脏,我们常常灰头土脸的,一身污诟;虽然,这份工作很辛苦,但一份辛苦一份收获。
也许,我们走在街头,会有人笑话我们是民工。但我走在这支民工队伍中,并不觉得丢人,我们不偷不抢,靠劳动挣钱吃饭,我们理应为自己感到骄傲……
我有意卖弄自己的文笔,就念给工友们听,他们都赞赏地看着我,还有人朝我竖大拇指,说我如果一直干这活儿,亏材料了。我瞥了一眼站在我对面几步远的堂叔,他正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不远处,我看见张头转过墙角朝我们走来。虽然我并不是真怕他,但他对我经常板着的一张臭脸,不自觉地,我在他面前就有几分拘谨。
有工友向他夸赞我有文采,他就朝我伸出手,似笑非笑地要看我写的文字。我迟疑一下,还是把手机递过去,心里暗暗得意,以为他从此会高看我一眼。
谁知,他鼻子“嗤”的一声,用讥讽的语气骂道:“还收获,还骄傲,为自己干这份苦力唱赞歌呀……真是圣人蛋一个!”
他的嘲讽,让我感到丢脸的同时,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根据我的经验,那些埋头苦干挣家用的人,最讨厌的就是华而不实的圣人蛋了——在村子里,这几乎是那些早出晚归干农活的村邻们的口头禅。
就凭他这个嫌弃的称呼,我意识到,我今天抽风般的显摆,就是给自己挖坑的铁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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