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
你好。
还有一个月就是你的周年了,第三个周年,也是最后一个。表姐说她在H城特别忙,那是你们曾经共同奋斗的城市。你生前买的一套房子最近交房,表姐收完房后一度想卖掉,我还帮忙张罗着找买主。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哦,应该是Z阻止了表姐。你可能要问了,Z是谁呢?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的,他是表姐现在的爱人,你儿子的爸爸,我现在的姐夫,三年前的你。表姐这两年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去年给你上坟的时候赶上她开一个很重要的会,我们开车在葬你的乱坟岗转了很久,没有找到你的坟。表姐说等你儿子长大了,得给你立一块碑。她时间紧迫,匆匆忙忙的就在路边把纸钱烧了,你生前喜欢用的苹果手机更新到X代了,大大小小的买了一堆,都给你烧去了。
今天我仔细捋了捋,咱们最后一次见面到底是什么时候。我记得是你去世的那年秋天,你听表姐说我怀孕了,胃口差的很。不是周末,你调了课,从H城买了樱桃和水蜜桃,驱车600里来看我。表姐佯装吃醋:我怀孕的时候也没见你姐夫这么上心。你呵呵的笑,幺妹的爱人出差不在身边,咱们得多照应。我吃着你洗干净的樱桃和水蜜桃,各种反应都消失了。所以,这份情,我会记一辈子。
一年夏天,我借调H城工作,吃住在你家里。H城的夏天特别热,大约有40度。你知道我爱吃西瓜,每天中午和下午接我下班的时候,车载冰箱里都会放半个西瓜和一个勺子。我抱着凉盈盈的西瓜,听你说《舌尖上的中国》又拍了什么美食,我们穿越H城的大街小巷寻找这道美食。吃新疆大盘鸡的时候,表姐嘱咐我监督你少吃,因为34岁的你已经是三高人群。你大口嚼着肉,说没事,离死远着呢。后来我发现,你喜欢一切食物,不管是粗茶淡饭还是精致美食,看见什么吃什么,尤其喜肉。但是你不吸烟,对酒也没兴趣。你说是因为家里太穷了,为了供你读书,妹妹的彩礼钱直接交了你大学的学费。所以没有养成吸烟喝酒这些奢侈习惯的条件。你28岁研究生毕业,用你的话说穷了28年。毕业后很顺利的做了一中老师,工作体面,又开了两个补习班,收入可观。你说终于见到回头钱了。取了两万元的现金,带着一家人去省城吃了大餐,逛了高档商场,给每个人买了礼物。看望了曾经帮助过你的亲朋好友和恩师,大家都说你是善良感恩的人,会有福报。
30岁的时候你和表姐有了儿子,母亲来带孩子,你才知道这世上真的有你解决不了的难题,就是婆媳关系。表姐强势,母亲不善言辞,偷偷掉眼泪的时候你看在眼里,心里像扎了一把刀。你们吵架吵得最凶的时候也动过离婚的念头,你说表姐有恩于你,曾经打工赚下的钱支付着你求学的费用,所以,你一辈子都不能负她。你说,好像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完美的解决这个问题。你经常教育学生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要迎难而上,轮到你自己却选择了逃避。你假装对母亲的眼泪和表姐的抱怨视而不见,家里硝烟弥漫,餐桌成了摆设。你压抑,隐忍,发现根本无处发泄。所以,你选择了各种各样的食物,你喜欢咀嚼和吞咽食物带来的满足感。一日三餐或者多餐,你的体重直线飙升,身体指标开始异常。但是你跟表姐都不在乎,因为年轻,只是普通的三高,不值得大惊小怪,不至于去医院排队看病,更不可能会要了命。
临近年末,你把这一年补课收入的一部分存进母亲的卡里,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母亲高兴,做了你小时候吃不够的红烧肉,你自己吃了两大碗。凌晨两点,你口渴想喝水,却发现半个身子动不了,缓了一会你强撑着坐起来,说了一句头好晕,轰然倒下,这是你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突发性脑干出血。不管多少人告知表姐,你已经没有存活的希望和抢救的必要,濒临崩溃的表姐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她坚持要转去北京最好的医院,所有人都不忍心拒绝她,默默的配合她。上午十点载你去北京的救护车还未驶出H城,你的心跳停止。后面发生的事情可能是你站在天上看到的。你的心电图变成直线的一瞬间表姐彻底垮了,三天三夜水米未进。H城不是你的家乡,客死他乡,按照习俗,不能葬回家乡祖坟。
你的葬礼及其简单,学校的同事和你的学生都来送你最后一程。你离开的太突然,所有人都觉得是一场噩梦。明天早晨梦醒了,你依然会趿拉着拖鞋满屋子找你的剃须刀,抱怨着你的儿子又拿去给狗刮胡子。你开车送表姐到单位,穿过两条街就是一中。你站在操场的中央,学生们围着你跑了一圈又一圈,嘹亮的口号和脚下踏起的尘土飞扬在明媚的晨光中,朝气蓬勃,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然而,梦一直没有醒,你独自躺在那,没有痛苦,也没有留恋。你的母亲哭瞎了眼睛,她瘦弱的双手摸着你的脸颊,声声唤你的乳名。你的父亲一夜白头,为你穿上袜子和皮鞋。老泪纵横。临了,表姐不顾众人反对,拉过你的儿子,掀开白布,让他永远记住你的脸。懵懵懂懂的磕下三个头,转身,你便化作一缕青烟,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回到家。
你的气息无处不在。你买的春联和福字还散乱的堆在餐桌上,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你走了,这个家的天塌了。表姐像疯子一样,不分昼夜的在H城街头游走。她迎着风,风吹干了泪,她不敢停下。她说很想睡一觉,可以梦见你,好好看看你,听你说放不下的事,问问你去哪里过年,在哪里安家。可是睡眠少的可怜,即使有梦,总是那个凌晨,她抱着昏迷的你哭醒。春节后,表姐被确诊为精神异常,不能独处。大年初二,在酒店,只有我陪着她。忏悔,悔恨,痛哭。没有语言可以安慰,或者鼓励。太苍白。
三月,她的精神状况有所好转,你的父亲跟表姐长谈,支持她尽快组建家庭,在异地他乡找一个依靠,为你的儿子找一个爸爸。六月,表姐开始相亲,十月遇到现在的姐夫Z,半年后,登记结婚。这个过程表姐承受了来自不同角度的流言蜚语,她没对任何人说过她真实的想法,我觉得你一定会理解她,因为她是活着的那个。生活还要继续。
值得庆幸的是,Z对表姐很好,尊重她,迁就她。尊重她对你的感情,迁就她的坏脾气。你应该感谢Z,他替你照顾着你的亲人,相处融洽。你的儿子虽然还记得你的名字,但是已经忘记你的模样。他很喜欢Z爸爸,在新的幼儿园里,他跟别的小朋友一样,有妈妈,也有爸爸。今年春天我第一次见到Z,他太普通了,没有你的英俊,没有你的才华,也没有你的社会地位。但是他有健康,按时体检,不暴饮暴食,吃保健品,喜欢跑步。他是一个跟你完全相反的人。我觉得你活着的时候不会喜欢Z这样自律又惜命的人。但是现在,他开着你的车子,住着你的房子,睡着你的老婆,是你儿子的老子。姐夫,你知道了这些,会不会后悔?后悔对健康的透支?后悔把医生开的降压药扔进垃圾桶?后悔胡吃海塞的时候自我安慰才30多岁离死远着呢?你还会熬夜打游戏吗?还会不吃米面只食肉吗?还会......?
这几年我理解了表姐对你的恨,恨你弃这世间而去。难道这不是最可恨的辜负吗?你还在我的通讯录里,头像是你们一家三口。最后一条朋友圈是给儿子的幼儿园评优拉选票。哦对了,我只见过Z一次,他开着你的车来车站接我。他拿走副驾驶的包,我打开后座的车门,说:副驾驶是表姐的专座。Z愣了一下,马上应这事儿记住了。我送你的菩提挂件换成了一路平安,内饰换成了红色,Z说红色喜庆,让人心情好。我们接表姐下班,他会亲自给表姐开车门,始终带着笑。吃饭的时候照顾每个人的口味,表姐放在首位。酒过三巡,表姐微醺,额头抵在Z的胸前,自语着琐事。他小心照料,轻声安慰。所有人都说Z是好人,对每个人都是真的好。可是我宁愿坐在我对面的是你们,随便什么事情便开怀大笑的你们,她在你的碗里埋了一大勺红油辣椒;或者吵架冷战互不理睬的你们,你拿着外套着急的追那个负气离开的她。不管怎么样,你活着,在她身边,在我们的眼前。.......我匆忙把芥末倒进嘴里,泪流满面。
还有你的父母。他们住在H城,守着你的儿子。身体还算健康,你母亲的眼睛经过治疗,右眼恢复了视力。你的儿子上了小学,淘气而善良。眉眼里有你的聪明,身材与五官,越来越像你。偶尔,你母亲会错叫他的名字,他会认真的纠正,那是我亲生的爸爸,不是我。
时至今日,没有人追问你暴病离世的真正原因,都不重要了。表姐拿着你的身份证在派出所销户的时候泣不成声,她说你被注销了,将永生永世被这个世界除名。而我为什么要给你写这封信,一是怀念,怀念我们共同经历过的美好与不美好。二是愤怒,怒你为何不知爱惜身体,落得如此下场。三是警醒活着的人,别拿生命当儿戏,一旦缺席,随时被补位。时间会冲刷掉你在这个世上留下的一切痕迹,树苗会生长,花儿会绽放,冬雪飘飘洒洒覆盖人间。活着的人会生活的更好。
唯独你的父母双亲,承受着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伤痛。你若有知,经常回到他们的梦里,什么都不必说,让他们远远的看见你,就好。这是他们对你唯一的念想。
愿你在天堂安好。
2018年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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