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陈越搬家的日子,我跟着他到了新租的房子,一股陈旧的霉臭味,陈越说,把地拖拖,把床架支起来,就能住人了。
说归说,他却不动。
我只好自己动,去楼下买拖布,又买水桶,还买了一瓶威猛先生清洁剂。我一上来陈越就叫,买这么贵的拖布!叫我怎么补钱给你?
拖布138一只,水桶20,清洁剂20。陈越说,我一个月房租也才500块。周小葵你到底会不会过日子?
陈越像数落自己的女人一样数落我,其实我跟他什么关系也没有。我们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每天一起跑销售,他的业绩是我的两倍以上。
我说算我送你的,不用你补钱。
陈越说,是我乔迁之喜的贺礼吗?但贺礼送拖把水桶是不是奇怪了点?要不要补送点别的?
然后他就抱住了我。
在此之前,我没有过男人,因为没有人追过我。
陈越也不算追我,他和我一起跑业务,连工作餐都没有请我吃过一顿。还时时呵斥我,嫌我笨,拖他后腿。
我长得不漂亮,因为我脸上有个紫色的胎记,很大,大到遮住半边眼睛。
小时候被同学取外号叫“啊呜”,那是日本动画片里一只眼睛上长着黑斑的狗的名字。这个外号取得很有才,即使我是当事人,也觉得我和啊呜长得一模一样。
陈越穿上衣服后,才喘着气说,现在,你是我的女人了。
他说,你开心吗?
我想了想,点点头。
我是开心的,从此我有了男朋友,真想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妈。
我妈在嫁第三次的时候才生了我,然后和她的第四任丈夫离婚时,郑重地对我说,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妈有多少钱。那些人会打坏主意。
我也不知道我妈有多少钱,我只知道她不停地嫁人,不停地开公司,人们说她的钱是从男人那里抢来的。人们更解气地说,可惜生的女儿长那样,也算报应。
可我妈根本不在乎,从小她就让我穿最土的衣服,吃最难吃的盒饭,不准我搭理男人,说你这么丑,有人追你,想想都知道是为了你妈的钱。
偶尔她会安慰我说,等你结婚的时候,我送你去韩国,把胎记去掉,价钱我都打听好了,十来万,很便宜。
她说,要让那个不为了你妈的钱而娶你的男人,感觉自己捡到了夜明珠。
那个捡夜明珠的男人,他在爱上我的时候,必须要面对我脸上的胎记,以及必须不知道我妈很有钱。
这是一件比登天更难的事,我妈居然认为小说中的那种爱情是存在的,她不知道现在的男人都不用脑袋想事了,他们只用下半身。
于是,今年二十四岁,大学毕业两年的我,必须顶着脸上的胎记,穿着最廉价的衣服,在不知名的公司打着卑微的工,以此来等待那个踩到狗屎运的男人。就连公司老板,也是我妈的旧相好。
那天在走廊里,我听到老板对陈越说,上次富华公司那个单子签得很好。
陈越说,那是周小葵签的。
我愣住了。那一个月,我其实是光杆司令。富华的单子是陈越的,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老板走后,我走到陈越身边,我说,不是我的单子我不要。
陈越鄙夷地瞥了我一眼说,下个月试用期就满了,你没一个单子,想卷铺盖走人啊?
我不说话了,陈越不知道,没有人会叫我卷铺盖走人。
可我知道陈越不爱我,他和我在一起时都用头发遮住我的脸。
我要找到真正爱我的男人,就必须变漂亮,我要变漂亮,就必须去掉脸上的胎记,我要去掉脸上的胎记,就必须先找个男人订婚。
我的目标是陈越,于是我拜托老板,装作不经意地向他透露我的身份。
然后就是搬家那天,陈越向我发起了进攻,他比我想象中更聪明,出手更快。
陈越居然很入戏,自从上过床后,他开始请我吃饭,虽然是便宜的盒饭,还用电动自行车载我逛过街。
他绝口不提我的家庭,问都不问。大多数时候,他不花钱在我身上,我们呆在出租屋里,看碟,或者上床。
只是,每一次,陈越都会把我的头发拨过来,盖在我脸上。
有太阳的时候,我们会去大街上闲荡,用穷人的方式休闲。陈越指着南门大桥矗立着最高的那幢楼说,将来有钱了,买那幢楼给你住。
见到我妈时,陈越表现得非常惊奇,他装得很像。仿佛第一次知道我有个富有的妈妈,第一次知道我根本不需要穿网上淘来的便宜衣服,挤又脏又乱的公车,拿两千多块钱的薪水。
然后他胜利了。我的母亲认可了他,答应让我们订婚,母亲对我说,这个男人挺好,眼睛里有真的东西。
我就是在这时笑出声的。我妈要是去当奥斯卡评委,那么猪也可以当上最佳男主角。
从韩国回来那一天,陈越没有来接机。第一眼看见我的是妈妈,她张口结舌,她说,天哪,那是我女儿吗?
她说,早知道你去掉了胎记会那么漂亮,我干嘛要让你丑上二十四年?
我恨透了她。原来她不是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摧毁了我的尊严。她只顾保护自己的钱,从来就没有真正为我着想过。
直到我回公司辞职,才见到了陈越。这个传说中的未婚夫看到我第一眼,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就像我根本就不是周小葵。
新生的我站在陈越面前,光洁明亮。他盯着我,脸上的笑掩也掩不住。我要是他也会笑的,因为这样的我,看上去是属于他的。
他不知道的是,我妈在机场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迅速改变了主意,她想既然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干嘛要让她嫁给那个一无所有的青年?而且最近公司生意不顺,正好可以安排我跟某个家族联姻,以前真是白白浪费了许多机会。
这天仍然和陈越去了他的出租屋。因为我妈让我对他交代清楚,我们可以补偿他一笔钱。
我妈的价值观,永远以钱为标杆。我却仍然遵从了她的旨意,反正陈越不爱我,我大概也不爱他。只是在韩国的时候,常常想起他,想到就非常生气。
他抱住我,我顺从了,可是他照例把我的头发拢过来,盖住我的脸。
我再次爆发,猛地把脸上的头发拨开,我说,我现在不丑了!为什么你还是不敢看我?
我的声音带了哭腔,然后陈越停了下来,他说,我只是害怕让你看见我呲牙咧嘴的样子。
我愣住了。他小时候得过面瘫,痊愈后便落下后遗症,不能激动,一激动就面部抽搐。他没有告诉过我,其实他很自卑。
这天我抱着他睡着了。关于退婚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而且,我不打算告诉他了。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睡在陈越的破床垫上,可是陈越不见了。我想爬起来,却发现我动不了。我的头被牢牢粘在那块破旧的枕头上,用手摸一摸,一大团粘糊糊的东西,从气味判断,那是502胶水,数不清有多少,大约那个把它们倒在我头上的人,把楼下杂货店所有的存货都买下来了。
我失去了美丽的长发,我妈闻讯而来,抄起一把大剪刀,嚓嚓数下,才把我从枕头上解救出来。
我妈猜到我说不出口退婚的事,于是她直接给陈越打了电话,那时我还在熟睡中。
我也因此也失去了与一个从德国留学回来的世家子相亲的机会。我妈骂不绝口,最后她安慰我说,你的头发还会长起来,还有无数个从英国美国法国留学回来的优秀男人,等待你的挑选。
我在一个清晨离家出走,顶着奇短的一头毛发。
我要去寻找陈越,他逃得太快了,从把胶水倒在我头上,到消失,只用了一个晚上。
我首先回到原来的公司,因为我要查询陈越在老家的地址,公司档案上应该有记录。我对老板说,即使知道他接近我是为了我的钱,我也不在乎。
老板沉默许久,然后把档案柜开了锁,他说,其实,你的身份,我从来没有告诉过陈越。他爱上你,是他自己的决定。
文/油缸粗没缸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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