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世

村子里80岁以上的老人还有四个，爷爷就是其中一个，今年86了。

前几年奶奶去世时，他几个晚上都睡在奶奶的灵床前，怎么也劝不走。之后的这几年他就一直住在叔叔安排的这两间房里，吃住都分开。原先他是更偏爱叔叔这个小儿子的，建房时拿了钱给他们，这两间房也算是他给自己留的养老房吧。

对于这点，我妈心里一直有点芥蒂。年轻时的爷爷重男轻女，我们家是两姐妹，叔叔家有个儿子，因此我妈总说爷爷偏心。偏偏婶婶也不是见好就收的人，奶奶在世时，经常被婶婶骂。到后来，可能婶婶自己年纪也大了点，也可能是想到将来也要当婆婆的，所以态度没有之前那么恶劣了。

爷爷住在那里并没有得到过多的关心。我妈念及他年迈，现在也没怎么跟我说过那些陈年旧事了，对于爷爷，该尽心还是尽心吧，但总归是做得不够的。我们跟叔叔家有段距离，平时家里来了客人，妈妈还是会喊了爷爷过来吃饭，炖了汤，也会给他端点过去。

爷爷老了，人也变得淡然了很多。在我印象中，不太记得他有很明显的重男轻女思想，所以我对他从来没有过多的怨言。特别是在奶奶去世之后，我感觉这个老人更加孤独了。

他一下子少了个聊天、拌嘴的老伙计，即使那个老伙计是个中度痴呆患者，所以爷爷现在有时候说话声音都小了不少，没有以前的精气神了。

逢年过节，我回来的时候也只能拿点钱给他，我知道他一定藏在了某个角落。有时我给他买点小蛋糕，水果他基本上都已经吃不了了——苹果硬了、橘子酸了、香蕉甜了……人老了，真是少了很多乐趣。

我妈非常诚恳地问我，活到八九十岁到底有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到了这个年纪肯定有舍不得的东西让这些耄耋老人贪恋人间烟火。

晚上，我带着骁哥和弟弟去叔叔家。站在门外和堂妹聊天，骁哥骑着新买的自行车在我们周围转来转去。忽然没看到弟弟了，再回头一看，他正迈着稳稳的步子走进他姥姥（我爷爷）的房间。

爷爷伸出手，弟弟很顺从地靠了过去，然后爷爷将手伸到他腋下，把弟弟抱到了身上坐着。这大概是爷爷第一次抱他，隔着窗户我听到他说了句“这么重了啊”。弟弟被眼前的电视吸引，由着爷爷抱着他，我赶紧借了堂妹的手机拍下这难得的一幅画。

爷爷看到我拿着手机，大概也知道我在拍照。他以为我在拍弟弟，喊他看我这里。其实我是想留下这弥足珍贵的瞬间，以后等弟弟长大了，姥姥抱不动他的时候，至少他知道自己曾经在姥姥的腿上坐过短短的两分钟。

人老了，舍不得的，大概就是这一代又一代的满堂儿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