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练

年度卓越运动奖（ESPY）是许多美国青年运动员梦寐以求获得的荣誉，而今年的颁奖典礼上却“站上”了一个看似与体育无缘的人。

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由电动轮椅送上领奖台。他没有双腿瘫痪，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双腿。

确切的说，台上坐在轮椅上的是一个没有四肢，只有躯干的青年男子。

他是Rob Mendez，一位从来没有在赛场上奔跑过，从来没有接过球的橄榄球教练。被授予代表着克服万难完成体育事业的Jimmy V奖项。

他不光是世界上最特殊的橄榄球主教练，还是世界上最特殊的人类之一。

世界上的十分之一

1988年，Mendez家迎来了家里的第二个孩子。当喜悦的父亲见到医生时，却得到了他们一生中最难以接受的消息：

他们刚出生的小儿子Rob，襁褓里的他没有双腿和双臂。

这是一种叫做先天性四肢切断症（Tetra-amelia）的，世界上非常罕见的先天性疾病。

由于多数患者受到畸形的影响，内脏功能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因此大部分都会在出生不久后夭折。

目前，世界上已知仍健在的患者只有不到十位，而Rob就是其中之一。

在Mendez家迎来这样一个没有手脚的“怪婴”时，每个人都不知所措。

母亲一度无法接受这个怪孩子，她承认她有两个星期没有勇气去看他一眼，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父亲抱着他心想，为什么是我家的孩子，一个世界发病率几万分之一的怪病，为什么降临在我的孩子身上？

我该怎么把他养大，他该怎么在这个世界生活？

父亲为此酗酒了一段时间，母亲也情绪低落。但最终他们还是明白了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答案，他们要把这个新生儿当做一个普通的小孩对待。让他不为自己的残疾而感到悲伤。

只有自己先坚强起来，这个可怜的孩子才会坚强。

父亲对Rob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你不是特殊的。你很与众不同，但不同也挺好，你接受它，拥抱它，挑战它。你可以用自己的力量证明任何质疑你的人是错的。”

这也是Rob一生坚信的话。

对于父母，他们更担心儿子的未来。而当时还年幼的姐姐却成了Rob真实的守护者，每次上学，出去玩时，总有人用奇怪的目光盯着Rob，或者有小孩会对他的身体做出糟糕的诋毁。

往往还没等Rob有什么反应，姐姐就气的冲上去跟人家吵架或打架了。在姐姐眼里，Rob真的就是个普通的小男孩。

“每个人都在担心他没有手脚怎么生活，怎么上厕所，吃饭，学习。他的生活在别人的眼里好像特别的艰难，但其实不是。”

Rob似乎是个天生乐天又坚强的孩子。虽然没有手脚，他还是皮的不行。在没有高级轮椅的90年代，他就在家里的地毯上滚来滚去代替行走。

屋里经常回荡着他边翻滚，边咯咯笑的声音。

Rob很喜欢讲话，很喜欢运动，绘画。他用嘴叼着笔画了十几年的画，简笔画，油画都可以，还学会了用铅笔弹钢琴。小Rob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做不到的事。

他毫不在意周围人嘲笑或鄙夷的目光，反而很享受被人注意的感觉，他喜欢给人讲笑话，做鬼脸，最烦听到“特殊”这个词。

他说：“也许是我太自负了，但当有人告诉我，我不能做某事，或试图将我排除在一件事外的时候，我就想证明他们错了。”

“who says I can't？”

天赋长在了“错误”的身体上

出生在一个体育迷家庭，当一家人去看比赛，玩运动时，也从没有落下Rob。

爸爸总会和Rob玩球，他在Rob的衣服里塞上枕头，给他的轮椅前加上一块板子。这样他就能在孩子们玩曲棍球时做守门员。

而姐姐永远拉着Rob去尝试各种惊险刺激的新事物。而Rob每完成一项，就会觉得自己离“正常”的孩子更近一点。

他们去滑雪，游泳，冲浪，Rob完全爱上了速度和竞技带来的快乐，最最喜欢的就是橄榄球。成为橄榄球明星是太多美国男孩的梦想，然而没有四肢还是限制了他的行动。

Rob真的有一个好姐姐。那年，爸爸给姐姐买了新玩具——一台家庭游戏机。姐姐把他叫过来，往他的下巴底下塞了一个手柄，这是一切的开始。

Rob爱上了电子游戏，他会躺在电视前，把手柄夹在脖子上，用下巴和锁骨控制按键。他玩一款叫做Madden的模拟橄榄球游戏尤其在行。

没有手指，他的反应和操作却非常迅速，判断力和逻辑也十分惊人。父亲发现，Rob可以根据对方阵型很快安排好游戏中自己的队伍。

怎么站位，从哪里突破防线，Rob从电视和赛场上观察得来的心得，可以轻松运用在橄榄球比赛的游戏中。

父亲感叹：“天哪，他的天赋生错了身体。但或许他还有其他方法追梦。”

不能成为运动员，那就成为运动员的教练。

高中时期和朋友们玩Madden的Rob

通过玩游戏做上橄榄球教练，仿佛是个无稽之谈。但Rob敢说，没有人比自己更努力的在虚拟世界奔跑，投球。

他疯狂的练习着Madden，绘制他脑海里的布阵。这些还不够，他还要去参加比赛，证明自己真的可以比任何人都懂橄榄球。

高中时期，他参加了当地的橄榄球电竞锦标赛，在32个团队中，他带领的队伍夺得了第二，在只用下巴操作的前提下。

高中时做球队经理的Rob

这一次让Rob一战成名，他在橄榄球队的朋友推荐他去做校队的经理。而教练也对他很赏识，这个孩子的坚定和天赋是难以想象的。

他从经理开始做起，用嘴叼着笔记录每个球员的数据，分析其他队的进攻模式，并开始帮助校队做比赛计划和布阵。

正在绘制阵型的Rob

到了高三毕业前，他已经成为了橄榄球队中最重要的部分——四分卫球员的教练。

面对着毕业后的道路，父母激动的告诉他，凭借你的经历，你可以成为一个励志演说家，他们一天就能挣25,000美元。

但Rob对此毫无兴趣，他就是想玩橄榄球，想当教练。在毕业后的12年中，他用轮椅夹着自己的简历去过5所高中应聘球队助理教练，而每次他“走进”面试的办公室，都能让面试官惊讶到下巴落地。

“他们不相信一个没有手脚的人能指导橄榄球，他们觉得残疾人是虚弱的。”

12年中他一直等待着，等着一个人不拘泥于他的身体缺陷，相信他是个做主教练的好材料。去年，这个人出现了，这是Prospect的校队教练，他在寻找能一位能改变球队氛围的新教练。

当他看到Rob的简历时，他震惊了“这家伙怎么可能做教练？”

Prospect的主教练Mike发现了Rob

主教练生涯

那位教练决定冒险试一试，不掩饰的说，他真的很担心Rob是否能胜任。他们谁也没有接触过残疾得“这么彻底”的人，更别说作为橄榄球教练。

但很快他就改变了想法。初次见面，Rob操作着轮椅到他跟前，充满活力的说：

“嘿兄弟，来击个拳吧！”

教练一下就知道，这会是个能改变孩子们的人，他可能就是那个主教练的最好人选。

Prospect在前几个赛季表现不佳，学生们的态度散漫，就连四分卫都有点疲于练习。Rob的到来，就是要搅活这一潭死水。

当他第一天上任，被介绍给这些正年轻气盛，不可一世的孩子们时，现场是可以预见的令人不悦。

“让我们欢迎新的主教练Rob！”

他的轮椅开上草坪，学生们马上开始叽叽喳喳的低声议论起来，好在这是Rob习惯了30年的事情。

刚开始的一个星期，校队里的球员们不满的声音非常大。甚至有人因为Rob当上教练而退队。

一个手都没有的人怎么指导橄榄球？一个瘦小的只有普通人一半高的“半人”怎么管住一大帮高大健壮的运动员？

很快，Rob就给了孩子们答案。

这是一个比较普通的中学，73%的学生是少数族裔，26%的学生都家境贫困。他们很多并不对自己的未来抱有希望，包括学校最容易出风头的橄榄球队员们。

Rob想建立一个拥有家庭感的团体，他要教会孩子们尊重和责任感，他要让这些青少年像自己一样真的因为爱去打球。

而不是为了考大学或在学校受欢迎。这里可以成为他们获得快乐的地方。

因此每次练习结束，Rob都会对所有人说一句“我爱你们”，然后才离开。

他的轮椅从来不会定在一个地方不动。他灵活的操纵着自己在草地中巡视球员们的练习。

他用嘴叼着马克笔在白板上画出他需要队员们做的训练。大多数时候他严肃，但队员们都能感受到他的爱和热情。

他和大部分教练一样，生气的时候会在你身边晃来晃去，唠唠叨叨。

比赛的时候会对裁判不满，开着轮椅冲过去跟人家理论到剑拔弩张。

他在全美高中联赛前，失眠了很多个晚上。那段时间每天他都带着孩子们练到天黑，能在9点前回家就是很幸运的事儿了。

但Prospect的孩子们不再懒散了，他们被Rob充分调动起了斗志。

“我可以让他们相信自己身上的潜力，当他们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一件事时，看看我，我告诉他们你能做到。”

他看着这些年轻的孩子在泥坑里摔跤，在大雨中奔跑，在比赛获胜后激动地跑过来拥抱他，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橄榄球世界的局外人。

三年前Prospect被对手淘汰，他们不够好。

三年前，Rob被前高中球队辞退，他们认为他是球队进步的阻碍。

今年，Rob带着曾经的“loser”Prospect连赢七场比赛，以8-2优秀的成绩结束了本赛季。

他们还冲进了全美联赛，这是高中生的超级碗，少年运动员至高无上的舞台。

他们做到了。

伤痛才是生活的常态

Rob是生活的强者，他很不喜欢接受同情。但无奈的是，他的病症不得不让他在一些时候更需要帮助。

Rob和他的看护人兼朋友Mike住在一起，他的饮食起居全都需要Mike帮忙。这是孩子们心中那个强大的教练不太愿意被人看到的一面。

Rob在和人的相处中，经常自然的让人忘了他是一名残疾人。

但为了活下去，他其实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Rob患有慢性颈椎病，腰椎，后背，肩膀都有问题。

他不应该长时间坐在轮椅上，但每次指导比赛，他就会在赛场上坐上个5,6个小时。这还不算上他在家研究战术，画草图的时间。

由于他要用嘴叼着笔画画，嘴角经常生疮或磨出血。他的身体需要保持着扭曲的姿势才能画画，所以脊柱已经严重呈S形侧弯。

他为了更灵活的操纵轮椅，画画，和学生交流，经常不系轮椅上的安全带。许多次，他从轮椅上飞出去，摔得浑身是血。

最严重的时候，他摔成了脑震荡，嘴巴无法张开，眼眶骨折，医生要他做手术。但当他听到手术需要四个星期不能去球队时，立马要出院。

“我非常擅长和疼痛打交道，孩子们还需要我，我也需要孩子们。”

隔天，孩子们看到眼睛几乎肿的无法张开的Rob时，全都焦急地问他怎么了。Rob笑着说：“我和人行横道打了一架”。

在门外，他是这些孩子们的英雄。他从不认输，从不示弱。

但一旦关上公寓的大门，他需要Mike帮助他去洗手间，洗澡，穿衣服，剃须，吃早餐。这是他离开轮椅后的真实生活。

但他从来都不抱怨，他喝冰咖啡，画画，尽可能的对一切保持积极的态度。

“抱怨才是人生的头号敌人”，伤口康复后，Rob仍然开着轮椅在整个球场飞驰。

“你们知道钢铁侠穿上战甲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那就是我坐上轮椅时的感受。”

他明白疼痛才是人生的常态，才更不害怕疼痛。

这个赛季的最后一场比赛，非常焦灼。Rob在场地边缘跑着，吼着直到轮椅没电。

那场比赛以Prospect最后一球失利输给了Sobrato中学，晋级止步于此。

当最后一球飞出边界时，Rob流泪了，他转动轮椅，对沮丧的孩子们说：

“重要的是我们同生共死，我们紧紧相连。”

比赛输了后，孩子们都在赛场上流泪

他的身体顶着轮椅上的腰带，等待孩子们的拥抱。他曾经桀骜不驯的14岁的四分卫，哭着紧搂着他的背。

Rob不能回抱他，但是用头撞了撞他的肩膀。就像击拳问候一样。

孩子们都跑过来跟他击拳，拥抱，这也是他们人生中永远不能忘记的，最畅快的青春体验。

在泪水和汗水中，Rob对孩子们说：

“我为你们骄傲，我爱你们，抬起头，相信我，明年我们还会回来！”

赛后，其他学校的经理找到了Prospect的两个全场最佳球员，希望他们转学到自己的球队。

他们选择拒绝，留在Rob身边。

最好的人生

在ESPY的颁奖典礼后，有记者问Rob，有没有想过自己如果是健全人的话，生活会是怎样，会不会更成功？

Rob回答：想一下比较坏的情况，如果我有四肢，我也有可能懒惰，碌碌无为。

我可能会没有大学毕业，现在已经结婚有孩子，过着普通的生活。

但我现在是一个高中联赛校队的橄榄球主教练，我想这已经是一项不错的成就了。

“我可以是适应任何世界抛向我的问题，我知道，我可以克服一切。”

“Who says I can't？”

sources：

http://www.espn.com/espn/feature/story/_/id/25983010/who-says-rob-mendez-head-football-coach

https://www.goodmorningamerica.com/culture/story/jimmy-award-winner-rob-mendez-focus-64252928

https://www.today.com/news/rob-mendez-football-coach-no-arms-or-legs-delivers-speech-t158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