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后撤了撤身子,使身体从窗口处移开。他说放心,车膜贴很厚,看不到。她继续坐回去。她从厚实的窗户的反射中看见他高低起伏的衬衣的侧影,由于玻璃的凹凸关系而在镜中变高的身子似乎紧压在她的视网膜上,在越过树丛时突然更加清晰,使她一时无法适应。
他说你知道,你知道我。
她知道他。比如他渐渐简短消失的话语,比如他开始抽离她的生活,比如他在白昼刻意躲开她却又在黑夜无眠时看她的空间动态。
她似乎没听见,她侧望的头一无反应。她惊魂未定隐隐跳动的心隐藏在她不动声息的脸下。她的身体被他无声地扣住。
他们在白昼中前行,在车辆疾驰的公路上,在夏季清晨炙热的天光下,车子的行进无声无息。他们还不熟悉对方。也许可以像过往那样在聊天工具上说说话,或随便什么,或讲个她一时会晤不了的冷笑话,他重复上几遍,使她在一种含蓄中默然而笑,向他展示她恰如其分的表情。
他们在八月微风浮动的被人遗忘的树影下穿行,他们在断断续续的光线的更换中呼吸轻微,他们用一致的无可奈何的静默充盈空间并为如何打破而苦恼不已。后来,他们渐渐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车子仍在行进,一路向着朝他们敞开的某个房间。他们将有更多的时间。
他端然地保持一种前望不动的姿势,视线笔直前伸。她看着玻璃上他的衬衫的线条或弧度弯曲或成直线,而眼前的这些组合成一种现实中无比真实的形象,组成了真实的他。白色衬衫在她张开的眼睛上,顺着玻璃向上面一路延展,齐他的脖颈处消失。她看不见他的脸。
他们来到远离城区的一座曾经辉煌的房子前,一栋三层欧式建筑,从寂静古旧的窗栅、斑驳墙面以及旁侧道路上荒疏的杂草可以看到属于它的时代已经结束。直到此时他们才从车内下来,并且无需小心翼翼。他说我要带你去最豪华的地方,她否决了他所有的提议而选择了这里。
她欢快跑向一处盛开的花丛,她向他指认一束花,你看,你看啊。我们会前往鲜花盛开的地方,为了在鸟雀啾啁中虚度时光,为了带回一束明媚的花,为了附和终于唱响的爱情之歌,我们还会在阳台上种满三色堇、满天星,在有星空点缀的夜空的阴影下,在皮质的休闲座椅上依偎着,光亮从窗户里流过,我们不急于开灯,我们要看着,在最好的夜色里看着时间写满整个房间。
她向他指认一束花,心怀激情与幻想。
他看过去,他看着她的脸染上少女般天真的色彩,她灿烂的笑容使他为之动容。 然而他脚步不停,他朝向咖啡色包边的玻璃门关闭的门厅走去,一边担心时间,从五点起床到现在大约耗费了四个小时。他在吧台前办理入住手续。她在大厅里像个游魂般东瞧西看,站在一个又一个跟她一般高的木雕前注目观赏,观赏这些如同纪念性般保存下来的室内的一切。
一对缤纷繁复凹凸纹饰的木质花瓶。
一座安然不动的九如意。
闲坐的宾客。巨幅牡丹图。
一只眯眼走过门厅的狸花猫。
一个短暂停留的上午。
记忆无处不在。记忆必不可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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