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皆凡人

第一百二十二本《你我皆是凡人》(六神磊磊)

    如果我们作为一介凡人，来到金庸的江湖世界，会是什么模样？也许不会是“杀尽仇寇、败尽英雄”那么快意，或是“从今往后天天给你画眉”那么旖旎。

    江湖不比社会简单：开会有开会的学问，恋爱有恋爱的法则，高手不好打交道，粉丝也往往难伺侯；有些友谊你没察觉，有些情不知从何而起；沉下去看，细节之中还有细节；站起身来，数百年其实是同一个故事。

    我常常想，如果我们生在武使小说里，在那个丛林法则盛行的世界长大，最终会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难以进入江湖上那些顶尖的大公司，比如少林、武当、全真。事实上，能有幸进入“秦家塞”这样的区城性大企业，学上一门“五虎断门刀”之类的技能，都已值得同龄人艳羡。

    但那又怎样？有一位叫包不同的先生，给这家公司的员工下了令人沮丧的断语：“再练三十年，也不配幕容公子去砍他一刀。再

练一百二十年，幕容公子也不屑去砍他四刀。”

    想携书弹剑纵横四海，与河朔群雄争锋“杀尽仇寇、败尽英雄”？那是创业明星独孤求败。你我的真实状况是，织使豪富如福威镖局，也必须到处求人，连青城公司忽然肯收礼物了都欣喜不已。

    就算人品爆发，进入了少林武当这样的伟大公司，是否意味着我们能取得辉煌成就？现实仍然很残酷。少林公司的技术部门高

管澄观老和尚曾经译解过这条升迁之路，那简直是一条以磨耗人生为代价的血泪之路。

    “入门之后先学少林长拳，熟习之后，再学罗汉奉，然后学伏虎掌，内功外功有相当根底了，可以学韦陀拿……聪明勤力的，争

七八年也差不多了。如果悟性高，可以跟着学散花掌……”

    想要在少林公司跻身高管，大致要修完“一指禅”的学分，那至少要花四五十年，还必须天赋极高、玩命加班才行。按照澄观先生的说法，多数人是无望的，“我看还是专门念“全刚经”参禅的为是。”

      想初入江湖便得遇名师？那不过是“黄河四鬼”耳；你际遇更加不凡，师祖爷是当代顶尖人物？那不过是“藏边五丑”耳；你勤奋苦练半生，武功有成，终于称霸一州一县？那也不过是“江南七怪”耳。

    要是身在江湖，大侠、中侠、小侠怕都是做不了的，自问要么是寿南山之类的角色，贪生怕死，要么是可徒千钟这样的角色，爱说三道四，嘴上兜不住风，被人一怒之下碾压。

    在感情问题上，你大概不很满足于和完颜萍结庐在人？大概不太情愿和耶律燕携手江湖？你挑别陆无双太横、水笙有点黑、符敏仪年纪稍大？你常常党得令孤冲不体贴、韦爵爷花心、陈家洛龟毛？却不知假使你我身在江湖，武修文、陶子安怕已经是人所仰望的高富帅，而洪凌波、贝锦仪亦是高不可攀的女神。

    我们何幸自己是读者，不是侠客；何幸自己不必亲历江湖、刀头舐血，而是由大师们书就武林青史卷册，送到你我手中。我们捧着书高高在上、指指戳戳：何不早除陈友谅！何不早除风际中！多么酣畅任性。

      一千ー百多年前的李商隐说：“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但话说回来，嘁嘁喳喳、品评豪杰，不正是专属于你我凡人的乐趣吗？毕竟你我皆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