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走了。六年了,她在身苦折磨中挣扎,我心在痛苦中煎熬。她的走,在预料之中(初一去那里值班,就感觉不对劲,回来后总想大哭)却又在意料之外,妈顽强的生命,经受了多少磨难,都能挺到现在。以至于当天傍晚,我还去看过她,怎么几个小时后就悄然离去了呢?真后悔那晚没守着她。妈的解脱似乎让我紧缩的心释然,而瞬间又转向难以名状的悲伤落魄,不能自拔。
平生第一次见到妈,清晰记得是在在春寒料峭的乡下,六岁的我正与小伙伴在村头柴垛下捡豆子。见路上走来手拎黑皮包,装束不同于农村人的青年妇女,我和小伙伴好奇的议论,不知她要去哪一家,我心里多少有些异样,当撩开姥姥屋的门帘,见那个妇女坐在炕沿上,正和人们说话。叔伯嫂嫂推我一把,说“快过去,让你妈看看”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她是人们常提起的我妈。我没了往日的野性,害羞的低着头,背对着她。转天,我陪姥姥跟妈来津治病,愈后,又随姥姥回了乡下。到了入学年龄,姥姥送我来津。至此,结束了快乐无忧的童年,进入了有妈的家。来到这个家,很不情愿,心很害怕,父母没有给我疼爱,我却要在弟妹面前当大姐的角色,没有了乡下小公主的待遇,像锁进笼里的山雀,再也不敢叫喳喳。当我受了委屈时,就用被蒙上头,躲在被窝偷偷流泪。寻思“我是他们亲的吗?”平时我最害怕爸爸,也不亲近妈,只有她睡觉时,我悄悄过去好奇的摸一下她烫着的卷发。我盼着姥姥来,向她撒娇诉苦,说说我的心里话。
八岁父亲走了,妈一人撑起这个家,忙工作又要照顾四个孩子的吃喝拉撒。她有多难,多苦,我不懂,只记得跟她顶撞,她打我。我忍疼假装没事儿,架着胳膊往前凑,嘴里叫着“你打,你打”其实,妈是爱我们的,她与父亲分手,四个孩子一个都不舍得放,宁肯一人吃苦受累,也要给我们一个安稳的家。这样的母爱有多大,那时运动多,妈开会下班很晚,我们几个像巢里等着喂食的小鸟,焦急盼着妈的出现。会一拥而上抢着翻她的黑皮包,找吃的。记得度荒时,她把在食堂好不容易买的溜鱼片拿给我们吃,那溜鱼片是空前绝后的味道。我发烧躺了两天,妈急的团团转,带我到儿童医院去打针。回来进了牛奶站,买一碗香甜的热牛奶,每每独享。我大了些,知道了妈的不易,也牢记姥姥的教导“你要是想我,就替我疼疼你妈”,以后我尽量帮妈做家务,买菜、生炉子、做饭。文革学校放假,妈中午回来能吃上我做的饭,又睡上一觉,当脸上露出满足时,我很高兴。我常得到妈奖励的书包和新衣服,十四岁我就能料理日常开销,妈把钱放在抽屉里让我支配,放心我一分钱都不会乱花。一次和妹妹洗完脚,玩脚丫。妈看我们的脚逗趣说“二脚趾长,不疼娘”,为此我使劲扳大脚趾,蜷二脚趾。给妈看,认真的说“妈,你看我这只脚,二脚趾不长”妈看了我,笑了。
上山下乡,我们四个人都是适龄人,但阴差阳错一个都没走,这让妈省了不少心。不知情的还以为走了什么门路,其实是老天的眷顾。可我和妹妹自恃条件不差,找对象挑过了头,三四十岁在家赖着,又让妈操心,急的晚上睡不着觉,这又是命运捉弄。俩大女在妈身边晃,难免有磕绊,我最害怕妈的一句话是“你们是怎么长大的?”这句话,让我无地自容,立马从好斗的公鸡,变成了缩头乌龟,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以后成家了,年节给妈钱或买东西,妈欣慰的说,“每回都是你和你弟弟给我钱”妈的认可,使曾有的无地自容的羞耻和愧疚多少抵消一些。
妈走的前一天,我和弟弟分别看过她,这多少让我心好受些。或许我们和妈有心灵感应,她在等着今生见我们最后一面。
她晚年得了痴呆,以至五年中,不能吃喝讲话,只能用营养液维持生命。这五年来,我整天心提到嗓子眼,人不在妈身边时,时刻准备接不幸消息的电话。走马灯似的换保姆,反复折腾住院,因安顿、护理意见不同,子女间纷争不断加码,加上我老伴得了重病,我腹背受敌孤苦无助,我神有多伤心有多苦,只有自己清楚没地方倾诉。就凭我这脾气,在单位敢和市人大副主任(顶头上司)瞪眼拍桌子,可为了我的老妈,在保姆面前,不得不装孙子。溜须拍马,大气儿不敢出。对其他人更是百般迁就。
我不值班时,一觉醒来总是睡不着,担惊受怕。想起身边没有亲人陪着的老妈,谁会及时为她翻身、喂水、换尿垫。这几年,我不愿看见坐在轮椅上,被推着遛弯的老人,也躲避曾经和妈坐一块聊天的邻居大妈,看见她们依旧,想到我妈现状,我难过,更伤感,有儿女的妈,却不能享受被推出晒太阳的潇洒。尤其是我老伴得病牵累我,无力为妈尽心,我可怜的老妈呀,自己不能做主,全凭他人摆布,想起,就刀绞心扎。
其实,我跟妈并非感情深厚,不单是从小没在她身边长,另一个原因是,我的性格像我爸,但我秉承了她善良忠厚的基因。嘴像刀子,心如豆腐。看不得他人遭罪受苦,何况是我妈。妈在我心里重,是知道她一生苦,活得不易。她五岁丧父,被姥姥带到娘家,寄人篱下的日子让她不甘心,十几岁偷偷跑出来参加抗日,艰苦环境东跑西颠、走南闯北。在部队中,认识了我爸,战争中的聚少离多彼此还能珍视,和平日子的相聚,却越发觉得性情不合,谁都不肯让一步,使他们任性冲动的赌气分手。36岁的妈,独自带着我们当妈又当爹,几年后父亲再婚了,妈得到消息后,要带着我去父亲单位闹,可见她内心的痛苦无助,也可见她内心对父亲的情感并非完全消失。
那时,刚转业来津,举目无亲,更没知己朋友,精神打击只有自己扛着。内心的苦又能向谁倾诉。她晚年得了癌症,做了三次大手术,死里逃生。这样的身体伤害,有多少女人能承受。小时候,妈曾经说过,“我可怜孩子们从小没父亲”她可怜我们,也是可怜她自己,而我心疼妈没丈夫。她吃了女人本不该吃的苦,受了女人不该受的累,却从未想过女人该享的福。妈一生简朴,离休工资不低,却从不舍给自己买点好吃的,添一件像样的衣服,对儿女的回报非常容易满足。
妈就这样孤零零的走了,想想她这一生,怎不让人唏嘘感叹,怎不让我痛心入骨。人的致命弱点“有时不懂珍惜,失去追悔莫及”回想这六十年对妈的不是,说的混账话,我谴责自己。不过,我是真心爱妈的,她养育了我,让我做个好人,妈,衷心的谢谢你。
前几天,新疆表姐来电话,没等告诉她你走了,她先说这几天梦见你,调到西边什么地方去了,听完我一阵暗喜,一定是这些天的多次超度祈祷你去了西方极乐世界。妈,咱娘俩一定要在那再见,女儿在这给你跪拜,我会每天祝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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