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说是故人，是因为你们厂和夏县实验中学一墙之隔，但隔行如隔山，虽是咫尺近，却如天涯远，真可谓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连你们厂长都不认识，更何况你这个普通职员？当年都不认识，何况30多年后？你说和我的同级同学梁高山是一个村，我和梁高山也30多年没联系过了，更何况多年不回故乡和你的村子还相隔15公里？所以说是故人，不能说八竿子打不着，确实有点牵强。
我和你纯粹是邂逅相遇，仅因为在运城市老伴满口的夏县话，一下子引起了你的注意。眼尖的你问我是否在实验中学待过？然后如上述，针织厂云云。你很健谈，很快就赢得我和老伴的好感，瞬间也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很快也消失了彼此的隔阂，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我这才知道你姓秦，(名字至今不知)是80年代中专会计专业，分配在实验中学隔壁的针织厂当会计。90年代的针织厂已雄风不再，继而破产，你毅然率妻子儿女离开夏县到运城市闯荡。你勤奋好学，自学拿到了中职会计师资格证，分别兼了5一6家单位会计，还在我所住的凤凰财富广场小区当保安。你自豪地讲，你有退休工资，兼职会计每月还能拿到5一6千元，保安每月1800元。你有家属院，老婆在家做饭，没有问你退休工资，我想这三项加起来肯定上万了。你右手习惯性往上捋了捋落在额前的一撮长发，盖住需要来支援的光亮的大脑袋。你个子不高，圆圆的脸红光满面没有皱纹，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小，其他几个干巴巴近似木纳的保安老头，和笑容满面主动与业主打招呼的你作比较，是那样可亲可爱。我和老伴夸你真能干，你不好意思又习惯性拢了拢掉下来的一撮长发，“哪里哪里，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你为人热情，凡是需要出门的业主拿出门卡时，在仅容一桌一椅值班室里的你，主动按下电纽，门就徐徐打开，“你出去啊？”，“你回来了？”单调而乏味的重复，使人如沐春风，满心欢喜。去年的七月份，还是新冠肺炎肆虐，人人如临大敌的时刻，从上海刚回来的我，因为手机号是北京的，坐公交进超市都需要运城的支付宝扫健康码，没有上海凭身份证一亮或凭北京健康宝一扫那么简单，上公交被赶下来，进药店被拒之门外。当时上中班(保安24小时分三班倒)的你，在车库出口碰见一筹莫展的我们，先耐心地给老伴的运城移动手机号弄好了支付宝。用我的北京号鼓捣了半天不见动静，这一次是不好意思用右手挠了挠光亮的大脑袋。“时间不早了，我先研究研究，下午3点整，还在这老地方，我给你弄"。下午3点，没有爽约如时到达的你，拿过我的手机，一阵拨弄，好了！困扰好几天的烦恼焕然消失了，我和老伴千恩万谢，这一次你又捋了捋掉下的长发，笑成了弥乐佛，“刘老师，嫂子，你们太客气，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说还要到车库下面转转。“多好的人！"望着你那渐行渐远的身影，我们从内心发出真诚的感叹。
老伴是一个从不欠人情，你给一尺，狠不得还一丈的主，除了嘴上念小秦(是你主动让我们称小秦，尽管你应早过知天命的年龄)好之外，不知用什么物资表达一下感激之情。正好烙了几张饼，知道你正在北门值班室，远远和我们打照呼时，老伴把装饼子的袋递给你，你惊愕之余，连连推辞，死活不要。看着你们推让不止，我说“小秦，你若不要，你嫂子恐怕几天都睡不着觉！"你至此才收下，并说些感激的话。
不久，我们又要到北京去，我们拿着行囊出南门时，值班室内是一个不苟言笑的瘦老头，老伴问“夏县那个姓秦的呢？”硬邦邦三个字“值早班”。我知道，巡逻多半夜的小秦，此时应在家呼呼大睡呢。此时的我们，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惆怅，反正有些郁郁寡欢。如果他值班，定然是按下门纽再走出值班室，送我们出门，握手道别，说些平安祝福之类的话，然后笑容可掬地挥手，直到我们渐行渐远。
去年年底我们从北京回上海和儿子一家团聚过年，清明前又从上海回到运城，从出租车下来进入南门进小区时，发现值班室是一个剃的锃亮脑袋的胖老头，老伴问“夏县那个姓秦的呢？”我撇了嘴，心想“不是废话吗，他不是值晚班就是值中班，现在9点不到，肯定在家睡觉或者到兼职单位走账去了。”但是，我听到却是不啻于晴天霹雳的两个字“死了！″
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上。我们放下行李，连问怎么回事，那个老头说“脑溢血，不等拉医院，人就死翘翘了。"
一路上我们没吱声，上楼到家收拾完之后，老伴才说了一句“好端端的一个人，咋就说没了就没了！”我长叹一声“小秦是累死的！听说老婆有病，儿子没成家，一人身兼几职，保安又是没白天没黑夜连轴转，压力哪么大，是座山也该塌了！”
这就是为生计，为养家糊口小人物的悲哀！人们只见小秦笑容可掬，乐天派的外表，妻子久病不愈的烦扰，儿子成人不婚的苦恼，未还完房贷的郁闷，各种喘不过气的压力，真的就是座山也会塌的！
我想去他家看看，却不知他家在哪儿！我想去打听，连名字都不知道，又如何打听！即使打听到了，以我微薄的退休工资，又能给人家多少帮助？！
小秦，我的好兄弟，我只能祈祷上苍，但愿你媳妇的病已经好转，好像她还有工资。也许你的房贷早已还清，可能是我祈人忧天了。凭你不懈努力的高收入，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压力？但愿你儿子在你走后，迷途知返，也许你儿子本身就是好小伙，因为挑三拣四，婚缘未到，是我神精过敏罢了！也许你家的房子足够宽敞，装修也够豪华，说不定那个姑娘正在追你儿子呢。
不管怎样，你忽然撒手人寰，抛妻弃子，怎不叫人肝肠寸断！但小秦兄弟，你倏然离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儿女自有儿女福，何况你媳妇还有工资，可能你还有积蓄，这挣钱漫漫路何时才是个头？
我想，以小秦兄弟豁达的性格，定然是含笑闭上了眼！人生自古谁无死，生死簿上无老小，走了走就走了，大不了人死鸟朝天！这就对了，兄弟你一路走好，老哥快半年了才知噩耗，此时你肯定早已到九泉多日了。“刘老师，你和嫂子放心吧，我在这边好着呢，我们家好着呢，你们不必肝肠寸断！"你一定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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