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手枯藤了，云滑过一潭寂寞死水，寂寞地栖息天际斑紫斑橘着腐朽。今日的落日异样着苍老，荒天老地的霞红铺盖着。我在下沉，旋转，身体虚幻了，像透过海面望着灰暗天空。墙上的斑点动荡着，世界破碎了，被流弹击穿的世界。霞云混沌，我深深陷入漩涡的黑洞，蔷薇点缀的绿圃纸折着。我想我的时候到了我生命的青灯危曳了，一丝风就能抹掉烛火。巷里的霞光闪闪烁烁，明明暗暗。老得快死的狗抻长脖子茫然看着小旋风浮起的尘，尘起尘落。空荡荡的村落掩进黄昏的暮霭，村古时就迁移聚集，盖了房，拓了荒，人古了埋进地，房古了塌在野。如今零零星星几个古里古气的老人鬼般游荡，碎碎聒聒几句梦呓。斜着身横在椅上，躺在霞里，霞灭了就扶墙挪动，活得平平展展死气沉沉。

    我关了门，上了锁。树篷着枝叶拱成廊，月破云开星移屋沉，黑漆漆的道旁花在爆炸，激射一股股花蕊弹射星辰。我踉踉跄跄，扯脖灌酒，昨晚见着你闪出门缝，紫电裂夜，树横腰折断，你趟进泥泞的河。不见了，我追出去，滑跌了，唤你名字，没应。我喊天唤地，天塌为井，密麻的黑蚁序列天洞。地陷成渊，纽结的赤蟒涌缠地底。暴雨冲洗，血泥交混。鞋跑穿了，终不见你。归来，那挂剥落漆彩的铜锁，把我锁在门外，没一把钥匙能打开...

    你瘫了，煮粥喂你。嘴角溢着饭渍、涎水，坚持端碗，洒了一地，泪就下来了。我一忽不在，泪就下来了，怨骂着孩他爹死到哪里去，都天傍晚了还不家来，死在外头就省心了。孩他爹哎，你个千刀万剐的日毬货，驴攮的，不得好死哟。你拍着床板，黄昏的霞透过窗泻在你悲愤的脸上，蓝泱泱的眼睛愁恨地目注着门。我小心地编排话安哄你。心揪痛，我要真死了谁照顾你，不敢死。我像棵蚀空的树，你是攀着的藤花，紧紧牵绊，我能捱过凛冽寒冬炎炎酷暑是因着你温柔的发的撩拨。一天天一年年寡淡如水干涩如土的日子，灯泡越发昏黄混浊，光被尘封了，杵着柴火烤红薯，火真艳，熊熊着，耀着眼。孙子问过我什么叫流星，不等我答也没想让我答，他比划着手说一大块陨石好大一块星星残骸通透地燃烧，嗤喇骤亮。我笑说爷爷也能肺肺腑腑地自燃。

    你走了，我也该走了。黄昏的霞水艳水艳，窗上我点的火苗舞得茂旺。我拣了个好时光，出生约摸是这时抱崽约摸是这时，真是个好时候，我由衷感叹。

    恍见一方古井周围着墨绿苔迹，荒凉地敞洞清明月光里。一只枯藤手探出捉住我急切往井下拉扯。我摔落地狱，迷失着跌撞。逼仄通道分裂伸延，磷光碧微碧微跃漂着，铁荆棘狰狰狞狞刺芒着。灼疼侵进骨里。渐渐额旁青筋暴动，喉头泛上腥甜，小腿酸胀。我感到乏累，索性坐下。一种遥远的血红回声，极原始纵深，响了阵，叹息了去。魂灵的蝶飞离身体，飞向高空，飞入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