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界限

太史公在张耳陈馀列传里总结二人之交：

张耳陈馀，天下豪俊。忘年羁旅，刎颈相信。耳围钜鹿，馀兵不进。张既望深，陈乃去印。势利倾夺，隙末成衅。

读罢这一篇列传，不禁想到一个问题：有永远的朋友吗？

此二人际遇相似，志气相投，皆可谓一时之雄也。从刎颈相许到决眦为雠，孰是孰非呢？

我以为，张陈之交死于理想主义，或者误解了朋友的含义。朋友之约，从来只能约束自己，而不能用来约束对方。否则，必非朋友之交，而为奴隶之交。奴隶者，必于双方立一主次，其势无事则可，有事必待共死。能共死者，知有必死而从容趋之者也，主死则仆必从之矣。

勃鞮、豫让、贯高之辈，一念之恩，死忠其主。至若张陈，陈尝父事张，是为朋友也。以为朋友，而必邀之死生，此过界矣。

耳围巨鹿之时，燕、齐皆往救，一至章邯兵败之际，各路诸侯犹作壁上观，不敢逐秦之穷寇。秦兵锋盛之时，耳以故日之盟必欲强馀之救己也，馀知不能救而卒分兵以解，朋友之谊足矣。耳困城之日，子敖收常山卒万余人，犹不敢正面向秦。敖，贤哲之士也，与耳有父子之情，且不敢搏之以死，何以难其异性之友乎！

围既解，耳乃责之不能信，馀有百口不得辩矣。馀解印以试，耳终不能挽之，于是朋友之谊绝，反目之仇生。以余度之，此人之常情也。

至若馀争较权势之高低，名位之尊卑，谬矣。耳既能坦然王襄国而使王王代，足证耳非忠厚之士也。朋友之谊绝，君臣之恩无，耳于道德已无所立矣。馀必以戮耳而助汉，不共与戴天者矣。

或曰：先者馀不救王，耳为王争之，非强朋友，而为忠王事。诚如此言，耳若期馀救王歇，何以卒杀之。此不辩而明矣。洎贯高事发。吕后以鲁元公主故信敖，高祖乃言贼事若成何有鲁元也。世情之浇薄，高祖审之明矣。

世人徒笑二人，吾为世人之交未必若二人。慨史家不能为陈馀之一辩，故吐肺腑以明来者。

洛阳阿汝曰：事勿轻诺，心莫轻分。言有高下，恩有浅深。言立而废，衷肠难伸。高情恝情，历史迷云。

赤帜如火龙，纷纷向井陉。泣失广武策，空怀儒者情。空壁不能胜，回首是敌营。魂断泜水上，万事成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