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生

时崇祯十六年，内有农民军四处流窜，外有清军虎视眈眈，眼看着大明江山已是摇摇欲坠。徐州城南有一家王姓破落豆腐坊，磨豆腐卖豆腐都是一个二十几的后生，叫做王容之，四肢粗短，龅牙猪鼻。此人父亲是个秀才，四十多岁老来得子，祖传一副朝天鼻，是越看越欢喜，便取个斯文名。到了王容之这辈，愈过愈穷，父母早年病故，家中只剩一头老驴，靠磨豆腐维持生计。

不几年，这王容之染上赌瘾，愈发穷困潦倒，老婆本输个精光不提，家什全扔在当铺里，只剩几个破碗，一卷烂铺盖。贼见了都绕着走。王容之白天卖豆腐，晚上把两个长条凳一并，压豆腐的板子一铺，卷着烂铺盖一躺，鼾声打得山响。等手里攒了一两吊钱，仍是要去赌坊拼个返本。

不知不觉年关将近，家家要做豆腐吃年饭，豆腐坊生意比往日好。这一天，王容之四更天起床，去牵驴上磨，发现驴趴在圈里，伸手一摸，驴股间淌下一地稀屎，奄奄一息，不知是发了什么瘟病。王容之先是吓了一跳，转念一想，眼下这兵荒马乱的光景，朝廷筹军饷苛捐杂税是越发的多，平民百姓家连豆腐也是快吃不起了，磨豆腐的营生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常常几户并了一斗豆子来磨，连豆渣也要讨了回去。不如趁驴还没死透，邀一屠夫上门宰卖，得了银钱去赌坊碰个运气。

打定主意，便栓了门，回那案板上躺好，只等天亮去请屠夫。王容之是心安理得，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做了一梦。一白须老头说，王生你命里无子，眼下正有一桩善事把你做得，成了，便可续上香火。王容之急道，祖上也算是书香门第，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为何到我便无子嗣？老头说，莫慌，城西早市有从山东南逃的良家妇女，用草绳绑了叫卖，其中有一妇人可帮你家续上命定的香火。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王容之不喜反怒道，我一个在大街上开豆腐坊的又不是山沟里的村野莽夫。买了一个大活人绑在家里吃干饭？半路跑了我岂不是人财两空。老头抚掌，我话还没说完，此人贴身藏了一块玉佩，价值几许。王容之道，便是了，这桩善事倒是做得，眼下正有一头驴要卖，不然是半文钱也没有。

话音刚落，王容之从梦中惊醒，回想梦中之事，不疑有他，只道是祖上荫庇，天降横财。此时天刚蒙蒙亮，王容之取下门板，三步并做两步，去寻附近的屠夫上门宰驴。那屠夫长得五大三粗，却是精明，豆腐坊的驴哪有宰了吃肉的道理，恐是发了瘟病急于脱手，于是慢吞吞在那讨价还价。最后一头半死的老驴只得两吊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