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每年放暑假都会返乡探望爷爷奶奶。老家是一座栖息在长江边上的小镇,而整个镇上的构造,在我的世界中仅剩了一条放眼望不到尽头,被屋顶挑出的屋檐覆盖下的街道。记得耀眼的阳光打在行行斜铺的瓦片上,却打不进街道两旁的窄巷子。脚下石板路灼眼,每一碗坑洼都斟满了岁月,头顶的天空一直定格在夏天。
清晨,耳边响起杂货店老板推开木门时的吱嘎声。随后,街边陆续有人推出卖早点的流动摊位,摊主摆聊几句,一排黄灿灿的油条就炸出锅。正要煎香葱饼时,第一个来买早点的年轻人夹着公文包递过钱,紧跟着还有学生摸样的娃娃,套着卷袖薄衫的老人,手提瓜果菜叶的妇女。摊位前扎堆买早点的人们身后驶过一辆自行车,街道便完全开始热闹起来。
道路两旁是五花八门的杂货店,不过没有固定的营业时间。老板不会特意收拾稍显凌乱的货品,进出店门时需抬脚跨过一道略高出地面半尺的门槛。杂货店的伙计搬出矮脚桌子拼在门口,将店里的商品搬出来陈列着吸引游人。一位年轻的妇人抱着娃娃倚着门框,和对面做编织手艺的老人话家常。
做编织的老头儿胡须卷曲花白,毛发生得浓密,正勾着背,坐在木凳上,手里活不停,应腔时会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点头。隔一盏茶的功夫,老头儿拾起脚边的长烟斗啐一口,呼出的烟云缭绕上升。老头儿身后的店铺光线暗沉,里面积满了织好的背篓、扫走、凉席和形状各异的提篮。用手摸上去,藤条排布规则,细致紧密。每一件玩意儿都结实好看,每一个结眼子都是用手一根一条穿插出的,这位巧手老人是我的爷爷。
下午,街道的温度升高,路上的行人稀疏起来,一条大黄狗吐着红舌头,沿着街边慢跑。风吹过,裹着热浪,但不影响窄巷子里的荫凉。奶奶住在巷子的巷子里,拐过巷路十八弯,抬头是梧桐树遮天蔽日的躯干。树荫下的瓦房新漆了横梁,小姑娘的鞋跟敲击着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音;门缝里隐约漏出一丝京剧的唱腔,如天籁一般;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印下马赛克;蝉鸣环绕在四周,高低起伏,节奏敲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霎时,雨滴淅淅沥沥后倾盆而下,让人措手不及。孩童在道路凹凸不平处玩积水,浮躁的尘土和炎热的氛围被夏雨洗净驱除,眼中狭窄的街道骤时变得宽广漫长。
从江边传来轮船的汽笛声,穿透人的胸膛,回荡在布满鹅卵石的码头。哀鸣带走了奶奶,也将爷爷安置到了新区。窄巷子和梧桐树都不见了,可我还记得,踏上石板路,有个当街梳头的小姑娘显得特别安静,任奶奶的手轻轻梳理,轻轻抚爱……喧嚣里,日子不曾流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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