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静子姐姐来我这里,我们聊了很多关于小时候的事,这几天晚上也是意犹未尽跟她发消息,传递很多碎片。
我们聊到你,我的奶奶。
你一直到离开我们,我和弟弟很多小动作都没等到懂事的时候全部告诉你。
奶奶,跟你差不多同岁的还有好几个奶奶在勤恳地过活,这两年我在家里,有再见到几次,佝偻着身体在寻找废纸盒,一直到老了,走路蹒跚着了,还是没有闲下来。
奶奶,你们那一辈的奶奶从来没想过要享哪个儿女的福吧,你们怎么一直都只知道默默付出,但是你们坐下来聊天的时候,你们说起自己的儿女,都是满脸往后日子安稳有依靠的样子。
奶奶,你的节约,我很少在别的家人身上看到。
以前我们家养过一些鸡,还有猪,奶奶你还记得吧。
可是我都不记得家里有杀过鸡,只记得我们家的猪不像别人家的猪,安安稳稳睡觉吃饭长肉。
网图有一回下雨,猪越栏跑走了,奶奶你不在家,后面我才知道你去追小猪去了。
我们家的菜园子就在家的右手边,用很多高高矮矮的竹子围起来,家常的蔬菜里面都有,奶奶你种的菜和我外婆种的菜的种类是差不多的,但是奶奶种的菜都长得很精细,外婆种的菜都是长势很喜人,疯长,但是正因为精细,我和弟弟就最馋地里的黄瓜,尤其是刚刚长出来没多久的小黄瓜,又嫩又脆。
网图但是奶奶你一直都是凶巴巴的,你说地里的瓜果蔬菜,都是做菜吃的。
奶奶你最长说的一句话是,人活着最难就是桥(敲定)三餐吃什么,桥什么菜吃。
奶奶,你还记得我们家也有养猫吧,我们家也挺奇怪的,猪会离家出走,猫不会,猫会在我们家买回一大块瘦肉的时候,看准时机咬住就跑,奶奶你由此展开一场与猫抢夺猪肉的大战,从屋前跑到屋后,传来一阵阵追赶和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和弟弟还没有长到知道要去一起追的年纪,慢悠悠地啃着手上对半分开的苹果。
奶奶你很少买肉回来,大概一个月会有一次吧,一刀肉只有一点点肥肉,几乎都是瘦肉。我跟着奶奶你去买菜的时候,你从来没有买过零食给我和弟弟吃,就算买了,当天我们也不知道,一准是先藏起来,到了奶奶你认为合适的时机再拿出来。
除了菜园子里的菜长得精细,奶奶你做的平菇鸡蛋瘦肉汤也是,很香喷喷,那是我喝过最好喝的瘦肉汤,没有放一点点味精,却很鲜,吃完碗里的瘦肉再盛一些米饭进去,米饭就裹上了肉汤里面的油,每一粒米饭都变得亮晶晶,我和弟弟每次都满足地喝下奶奶你做的肉汤。
说起米饭,奶奶你还记得吗,每次电饭锅的锅底总会粘上一些米饭,奶奶你都会拿饭勺使劲去刨,最后刨不下来,你会泡一点水进去,等米饭自己膨胀了,用小碗盛出来,下一餐煮饭的时候蒸在最面上,吃饭的时候,最先盛到你自己的碗里,一边盛一边说,一泡就这么多,这要是丢了真是浪费。很满足地吃下,好像吃的是额外的收获,是馈赠得来的。
印象还特别深刻的一道菜是辣椒炒茄子,奶奶会把茄子切成很小的薄片,然后配上一些青椒,下菜籽油,锅里翻炒,是很好吃的时令蔬菜,特别下饭。
网图还有奶奶你做的蛋炒饭,看不到一块一块的蛋花,是把上顿的米饭下下去炒热以后,再加入一些猪油,然后把蛋打进去,用锅铲一边炒一边压,最后和米饭混在一起。
一直到有一次爸爸回来,爸爸看到这样的蛋炒饭,爸爸说,蛋炒饭不是这样炒的,于是爸爸示范了一下,热锅下油,下打散的鸡蛋,鸡蛋成型,最后加入米饭一起翻炒,爸爸说,这样炒出来的米饭才看得到鸡蛋花啊。
可是后面奶奶还是会用她的方式来炒,因为这样打两个鸡蛋,整晚米饭都能裹上鸡蛋,我们也都吃得香喷喷。
网图奶奶,你还记得吧,我们家是最早有电视的,在村子里来说。
最开始是黑白电视机,后面最先换彩电的也是我们家,白天有好几个小孩子会来我们家看电视,我得意不做声地坐在一边。
但是后面小伙伴们的家里也都有电视机了,彩电也没什么好稀奇了,我们看电视的机会却变得更珍稀了,每到晚上八点半左右的时候,就不能继续看电视了,有时候甚至是七点半,我们看得正在兴头上,连广告都没有插播进来,正是谁谁谁被坏蛋打晕了,那个谁的奸计正要得逞了,奶奶你就开始发号施令了,走,走去睡觉了......以前的电视机开关都是手按的,厚厚的电视机的机箱,关电视的时候手一按,电视机屏幕不仅闪一下还会伴有响声。
我嘟嘟囔囔地很不情愿跟着去睡觉了,回头一看,弟弟嘴巴翘得比我还高,我看了一眼弟弟,我感觉弟弟眼眶又红了.....
我们家近处只有一户人家,住了一位老爷爷,每天都是自己做饭吃,家里也没有电视机,只有敲敲打打还有鸡鸭的扑哧声,那位爷爷很喜欢看电视,我和弟弟晚上吃过晚饭,不约而同一起去请爷爷来我们家看电视,爷爷很高兴,关上厨房门,乐呵呵地跟着我们走,我和弟弟也乐呵呵的,奶奶也乐呵呵地接待。
这天晚上我们最早能看到九点钟,等爷爷一走,奶奶的脸一下子垮下来了,这回换奶奶嘟嘟囔囔了,真是喜欢看电视,看到这么晚,你们两个赶快去睡觉。
我们就笑眯眯地拖鞋一撒,就跳到床上睡觉了。
周末的时候,奶奶白天一般都会出去,奶奶出去之前就坐在门前的凳子上,一边穿鞋一边收拾锄头或者毛列刀(砍柴刀),然后一边自言自语,上州(上午)去把反边地里的地散土,上点肥,撒几把雪里红(一种可以做酸菜的蔬菜)的种子在里面,地是块好地,就是板(很硬),沿着矿边的刺也要拙一拙(清除),人走路就好走。
这话不是说给谁听的,我和弟弟还小,奶奶出去做田里的工,做地里的工,我和弟弟就被安排乖乖待在家里,待在家里肯定也不会乖乖写作业,奶奶出门之前还会再多叮嘱一声,莫看电视啊。
我俩马上应,好!
奶奶一走,我们就马上打开电视,前面一段时间,我两都乖乖坐在沙发上看,到了奶奶快回来的时候,我俩就有一个明确的分工了,一个坐在沙发上看,另外一个人要站在窗台那里,看奶奶有没有回来,奶奶回来,我们就要赶快关电视机,有一次我无意中手碰到了电视机的机箱,好烫!!!
我的脸一下子也变得好烫!!!
有时候奶奶会带我和弟弟一起去地里,正是打麻的时候,奶奶就在地里站着垮一人高的麻,或者蹲下来半人高的麻也不放过,我们就坐在地沟沟里歇阴,捉蝴蝶,麻杆上时不时还会看到很多灰麻的毛毛虫。
早点去还有翅膀嫩,飞不高的小蜻蜓,在麻根部,那些垮过的麻还会长出一些新的更低矮的麻,这些基本都是不要了,我就自己学着奶奶的样子,垮一些小小的细碎的麻,没垮几根,一开始还没觉得,过一会就看到氧化后,手全被染上了黄褐色,回去用洗衣粉水才能洗干净。
网图我们家没怎么种田,爷爷在我爸爸五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我和弟弟基本也都是奶奶带大,奶奶要照顾我们,照顾地里的蔬菜,还有满地跑的鸡,别人家都是有种田地的,秋收以后,奶奶会带着我们去收割好的田里,捡收漏的散穗,一株一株的散穗收集起来,没多久手上就攥上了一大把,我就很开心地跑到奶奶面前,奶奶拿出其中一株,围着这把稻穗多绕几遍,最后打一个死结。
拿回去的稻谷,晒在场里,最后打下来撒给鸡吃。
在这样二次收获的稻田里,还会有第三层的惊喜,稻穗梗还会在田里留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春上的时候才会被犁耕掉打碎,那么在这段时间里,我会跑到家门前那丘田里,抽新长出来的嫩稻穗,抽出来会发出很清脆的响声,把薄嫩的外皮撕开,是嫩青绿色的稻谷,放在嘴巴里咀嚼,很清甜。
我大弟弟两岁,后面再大一点以后,奶奶会吩咐我做一些家务,比如,把锅里两只碗洗一下,我看一下锅里,瞪着两只眼珠子,翘起嘴巴说,这明明是三只碗。
再比如,奶奶在我玩得蹦上天落下地的时候,突然要我把地划一下(扫一下),我又瞪着两只眼珠子,还捏住鼻子,这地上还有鸡屎,咦,还有糖心鸡屎耶,我不扫,好恶心。奶奶声音提高八度,嚷嚷着说,又没让你用手去捞,用扫把扫,还弄脏了你的手哇。我们的衣服袜子,破了以后奶奶总是缝缝补补,但是奶奶的眼睛后面是越来越看不清了,穿针总是穿不进,都是要我和弟弟来穿。
奶奶还会经常跟我说,她的眼睛卡卡的,总是觉得有东西落进去了,扒拉着让我们看看,我每次也是随便看一眼,没多少耐心,直接就说,明明什么都没有呀,大多数时候确实也是没看到什么。
我和弟弟性格很大不同,我倔得很,经常生闷气,一生闷气就不吃饭,什么也不吃,嘴巴翘到天上去,谁跟我说话我就脸肿起,弟弟是眼泪拼命掉,滑到碗里还使劲干饭的人。
网图奶奶给我们分苹果,或者桃子,我也不吃,就放在四方木凳子上,苹果被切开的那一面都氧化变黄了,我看看苹果,看看奶奶,低下头。
弟弟跑到我面前,消消,你吃不吃这个苹果啊,我瞪着他不说话。
消消你不吃,那我吃了啊,我没好气地说,你吃呗你吃呗。
弟弟真的拿起来吃了,我不仅脸肿了,我的心也肿了......
小时候一直到上三年级,都是我,弟弟,奶奶,我们三个一起睡,我都是睡在脚那一头。
奶奶经常晒被子,晒的时候会反复拍打,这样一来被子就被晒得膨起来,像被压实的棉花糖。钻进被窝里面,全部都是阳光晒过的味道,那时候的被套不知道是拉链坏了还是被套和棉絮不合套,奶奶都会用针线把四边缝合起来,这样棉絮不会跑出来,也不会积团。
那时候的被单都是有纹理的,大部分都是沉黄色,拿在手上很有质感,也很亲肤,现在几乎买不到那样的被单。
现在也再见不到我的奶奶了。
奶奶活到七十多岁,得了肺积水,离开我们之前正是秋天,天气刚刚转凉,我穿一个单衣坐在奶奶床前,那年我读高三,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问奶奶,今天吃了什么呀,昨晚睡得还好吗,奶奶回答我的话没多少力气,一直到眼睛睁开看了看我,突然很大声说话甚至是吼我,天气冷了,你不晓得吗,怎么就穿一件单衣啊,到时候搞感冒了,有你不舒服的。
我点点头,再也没办法生闷气了。
如果可以不懂事的话,我宁愿永远都不要懂事,可是也会很心痛啊,不懂事的自己和奶奶说过太多顶撞的话,每次奶奶维护弟弟的时候,我都很不服气,小时候一直认为奶奶偏心,到上了六年级,我不知道怎么突然就长大了,发现奶奶一点都不偏心。
我复读第二个六年级的时候,我们全家人就搬来市里住了,我和弟弟都有自己的房间,奶奶跟谁睡就成为我和弟弟之间存在的最大争议,我要奶奶和我睡,弟弟很少离开奶奶,他也要和奶奶睡。
有一天晚上,我和弟弟又闹得不开心,最后我取得了斗争的胜利,奶奶今晚跟我睡,我得意地走进我弟弟的房间,发现弟弟蜷缩成一团,在小声地啜泣,当时一点也不同情我的弟弟,我只认为他爱哭。
到了早上的时候,我醒来发现奶奶不在我身边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可能是半夜奶奶起夜的时候,当时我明白了,奶奶给我和弟弟的爱,是均匀的。
奶奶一生没有享过多少福,总是惦记这个孩子那个孩子,这个孙子,那个孙子,小时候的奶奶身体是很健壮的,总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喊我们回家吃饭的声音能传遍半个村子,后面我们长大了,奶奶的精气神也在慢慢丢失,我们长高了,奶奶的个子看起来越来越小了,也越来越瘦了。
奶奶,你走的时候最放不下就是弟弟。
我们都很好
只是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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