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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艺《杜甫》:心中千言落笔无

人艺《杜甫》:心中千言落笔无

作者: 秋轩 | 来源:发表于2019-08-22 13:48 被阅读0次

    《杜甫》—2019年最值得期待的人艺大戏!

    8月14日晚十点半,首都剧场外。

    “今天这个还写吗?”
    “写啊”
    “怎么写啊?”
    “不知道!怎么写都是…大不敬!”
    “额……”

    郭老岁数大、才学高、脾气也愈发任性,每一出手都让人拜服到五体投地,《杜甫》更见笔力苍劲、思想深邃,半点儿不趋迎。

    人艺《杜甫》:心中千言落笔无,编剧:郭启宏

    诗仙诗圣坐而论道,轮番上演大段“咏叹调”,身居朝堂(如高适)、庙堂(如苏涣)和乡野者(如杜甫)各抒胸臆,好一道酬知己、负平生的人生辩题,怪不得起初的剧名是“诗之江湖”。

    剧写到这个份儿上,精简了故事情节、弱化了戏剧冲突,就凭角色内心的挣扎和探寻,试图推进如此宏大的戏,郭老真是心大、胆也大。

    额…今天小K姐在这里不知廉耻、不知死活地乱评也是和郭老借了心和胆的。

    另外,冯远征老师也真是拼了老命了,难怪濮存昕和吴刚都婉拒了杜甫邀约呢!就郭老这本子写的,别说是背下来、演出来,就是“仕途蹭蹬、斗筲之徒、饿殍、揆度…”你念念,杜甫、李白、高适大几十首诗你背一遍!

    人艺《杜甫》:心中千言落笔无

    有一种热爱叫做“融进骨血、以命相搏”,在冯远征身上我见识了,对于这样的人,喝彩多余,批评又吹毛求疵,可以直接闭嘴以示敬意。

    郭老,真神人也

    郭启宏是我最喜欢的编剧,没有之一。虽然也喜欢李龙云、何冀平、孟冰、过士行、邹静之,但郭老在这个圈子里很与众不同。

    人艺《杜甫》:心中千言落笔无

    从《李白》、《天之骄子》到《知己》,再到《杜甫》,他擅写历史剧、文人剧、诗人剧。

    人艺《杜甫》:心中千言落笔无

    他的剧以诗人之笔写诗人,从不搞低级的诗词串烧,而是化诗的韵律美感于台词,诗词“创作”与“引用”不着痕迹,浑然天成,比如《天之骄子》中曹植的《七步诗》和郭老为曹丕创作的《反七步诗》。

    煮豆燃豆萁,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植《七步诗》
    煮豆燃豆萁,漉豉以为汁。萁成草木灰,豆上美酒席。正是同根生,焚身何足惜!
    ——郭启宏《反七步诗》

    虽然古往今来也有不少文人雅士写过《反七步诗》,但是郭老的这首,绝对堪称神来之笔。兄弟间的帝位之争借“诗”化解,“曹植成就了曹丕的帝王之位,曹丕也成就了曹植的诗人之名”,一首诗让两个人各乐其乐、各得其所。

    人艺《杜甫》:心中千言落笔无

    郭老的剧以文人之笔写文人,既有清高桀骜的风骨,也有冰霜摧折下的脆弱;既有满腔家国情怀,又充斥着“仕而不能,隐又不甘”的心理矛盾;他注重文人的“人化”,而非“神化”,他笔下的人物丰富鲜活,呈现出一种动人的“瑕疵美”,这种美因为真实而别具魅力。比如李白的放荡、不合时宜,曹植的犹疑、政治幼稚等等,性格上的瑕非但没有掩瑜,更增添了人物的灵性。

    人艺《杜甫》:心中千言落笔无

    他的剧以今人之笔写古人,尊重历史的同时不忘关照当下,常以历史人物作为思想载体,借角色之口直抒作者胸臆,在历史的洪流中还人物以“公道”。这种“偿还”往往极自然感人,又极深刻入理,体现了郭老独到厚重的史观。

    比如《杜甫》中借苏涣之口,将杜甫的处境和盘托出:

    也许诗的江湖恒久陶醉在大唐的开元盛世,而对以韵语记时事、悲悯苍生的苦语愁吟,不以为然,甚至天生排斥,而先生真正的知音恐怕有待于后世!

    再比如《天之骄子》中,曹操对帝王之术和自我抉择的思考:

    以真话为人,是君子;以真话为帝王,是蠢驴。
    能作梁的作梁,能作柱的作柱,不能作梁作柱的当柴烧。

    幕落前,曹植的如有所悟:

    仰流光其灼灼兮,慕永恒之精灵。怅旧我其将逝兮,乐新我之方生!桃花红,梨花白,谁说花开都一个颜色?
    人艺《杜甫》:心中千言落笔无

    郭老在五十岁时创作了《李白》,近耄耋之年又写《杜甫》,时隔二十多年,其风格虽一脉相承,气度却有不同。如果说当年的《李白》是“恣意”,今天的《杜甫》就是“拿捏”,如果谪仙人是蓄结笔端“老夫聊发”的“疏狂激荡”,那么杜子美就是力透纸背“沉舟侧畔”的“沉郁深厚”,非岁月积淀出的大智慧不能铸就。

    《李白》有醉写吓蛮书、杨贵妃捧砚、高力士脱靴,有长流夜郎遇赦;李白一生跌宕,见大场面、蒙大荣辱、遇大险恶,创作时戏剧冲突有所依附。

    人艺《杜甫》:心中千言落笔无

    《杜甫》则不同,杜甫一生郁郁不得志,虽经历了社会的大动荡,自身却一直处于不得翻身的窘境中,诗文多、故事少,缺少画面感,很难进行戏剧化创作,所以只见杜甫画像被涂鸦恶搞,却少有以杜甫为主角的影视作品。可见《杜甫》确实比《李白》难写。

    人艺《杜甫》:心中千言落笔无

    作为话剧呈现,《杜甫》比《李白》难还体现在人物个性的把控上。

    所谓“神仙好写,戏说无妨”,李白作为诗仙,什么逾规越矩的荒唐事不可做,什么放浪乖张的话不可说,怎么写全凭作者,玉皇大帝、元始天尊都写得,谪仙人自然也写得。

    但是杜甫不同,杜甫是诗圣贤,就像孔圣人,不训诂考据谁敢瞎写?

    可是杜甫要如何去考据呢?在世时他时运不济,只做些微末小官、才学又不被官方重视,事迹不见于史料。去世后虽有元稹、秦观、杨慎者为其正名,终是围绕诗文,而无法客观反映其生平轶事。这就造成了人物塑造上的桎梏。

    但是郭老是神人,艺高人胆大,他用写意与写实穿插交织的笔法,以个体描摹与群像展现相结合的方式,塑造了一个有骨、有相、有魂魄的诗圣杜甫。

    他笔下的杜甫有畅怀、有窘迫、有机锋、有悲悯,有生而为人的瑕疵和可爱,也有大圣贤的风骨气节,其鲜明的个性迥异于李白、高适、苏涣,迥异于诗之江湖中的其他人,迥异于以往文学作品中人们认识的那个“杜甫”,不落俗套,丰满自然。

    人艺,“一颗菜”与“菜帮”

    《杜甫》开场前,首都剧场旁的报房胡同。一北京胡同大爷,上穿白背心儿,下穿格子短裤。

    你看前面儿那人,我觉得像人艺一演员。
    谁啊?
    就《杜甫》里的演员。
    还真没准儿,人艺好多演员都住附近。
    看着啊,一会他要是进了人艺的门儿咱俩就没看走眼。
    看看看,真进去了哎。

    首都剧场外面的海报橱窗旁。

    你看,就那个,鲍大志。演苏涣的。
    真悠闲…也不着急化妆啊,他这妆好像还挺复杂的。
    就是啊。(笑声…)一会好好看啊,胡同大爷给你演一出儿《杜甫》…

    中场休息。

    终于知道大爷为什么不着急了,合着上半场没他的戏啊…(笑声…)
    哈哈哈…估计大爷妆化好了,赶紧看戏去吧…

    鲍大志就是那个“菜帮”。于震、王斑、吴刚、冯远征、濮存昕、宋丹丹、杨立新、梁冠华、何冰…都是“菜帮”,人艺人乐当“菜帮”。

    都知道“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戏比天大”,你知道人艺还有个“一颗菜”精神吗?一颗菜的意思就是:剧院的每名演员都是一个菜帮,只有紧紧聚拢在一起,才能组成一棵完美的白菜。

    在当下,“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戏比天大”,几乎是“敬业精神”的题中应有之意,毕竟大多数人都是从小角色做起的、对工作的精益求精也是自我价值实现的必然途径。但是乐做“菜帮”却基本上是反人性的。“菜帮”、“菜帮”,重点是一个“帮”字,帮谁?帮“整颗菜”、帮“菜心”。

    人艺《杜甫》:心中千言落笔无

    人性中的自私基因,使人们觉得自己才应该是那个被围拢的“菜心”,所谓的“成才”教育从小到大也确实是这么影响教导我们的,所以本是“菜心”,甘当“菜帮”就显得尤为可贵。而人艺传承了六十多年的恰恰就是这种精神。

    人艺有一大批跑龙套的表演艺术家,拿出来各个都是明星大腕,但是在人艺的舞台上他们一辈子都乐得当个“菜帮”,这其中有老一辈的于是之、黄宗洛、英若诚,也有新一辈的槿夕姑姑孙茜、达康书记吴刚、金太郎王雷…

    人艺《杜甫》:心中千言落笔无

    人艺里也不乏星光熠熠的“名角儿”,徐帆、陈小艺、宋丹丹、濮存昕、杨立新、梁冠华、冯远征、何冰…在人艺的舞台上他们挑过大梁,也当过“菜帮”。《小井胡同》里杨立新演过小力笨儿,《鸟人》里梁冠华演过胖子,《天之骄子》里濮存昕从主角曹植演到配角曹操。

    是什么驱使这些成家成腕的人艺人甘当“菜帮”?是热爱,是传承,是对“敬业”更深层次的理解。他们要敬的“业”,不仅仅是成就自己,还可以成就“后辈”、成就“人艺”、成就“最纯粹的对话剧艺术的热爱”。

    人艺《杜甫》:心中千言落笔无

    在这里想借着《杜甫》总结三个人艺的特点。一是,在人艺没有特殊待遇。二是,人艺不谈钱。三是,人艺盛产学者型演员。

    听说人艺内部有规定,所有舞美工作人员和演员必须享受同等待遇,无论多大牌的演员,回到人艺都不能带助理,不能小车接送。这就能够解释“胡同大爷”为什么如此低调,和观众似的溜溜哒哒就来人艺上班了。

    人最怕太把自己当回事儿,长期把自己架在“高位”上,时间一久毛孔就关闭起来,吸纳不了新鲜空气和养料,遇到点挫折、听到些批评就容易生出戾气来,是做不好事的。

    “没有特殊待遇”磨砺出了人艺人的谦卑,唯有做人的谦卑才能成就从艺的“德行”,唯有从艺的谦卑才能成就伟大的作品。

    比起拍电影、演电视剧,演话剧是最不挣钱的,尤其是人艺这种动辄就上《杜甫》这类严肃派大戏的。在人艺,一级演员演一场话剧就挣几千块钱,但是即使这样,人艺的演员也愿意推掉各种影视邀约,参演院里的话剧,哪怕是跑龙套当“菜帮”。

    北京人艺的可贵就在于不为外界杂音干扰,有一批坚守艺术理想的话剧人不计较钱,潜心搞创作。

    人艺《杜甫》:心中千言落笔无

    正如“为了钱是当不好官的”、“为了钱是写不好诗的”,为了钱也是创作不出好话剧的,人艺之所以能被万千观众尊重和喜爱,绝不是靠砸钱请明星,也不是靠趋迎讨好观众。

    从某种意义上讲,观众是需要被培养甚至被教育的,你饲之以低级趣味,他报之以恶俗的品味,你饲之以名利欲望,他报之以庸俗的炒作。唯利是图,对于任何行业都是毁灭性。

    曹禺曾提出,人艺的演员应该是学者型的演员,人艺一直践行这种理念。8月19日,人艺刚刚举行了《茶馆》剧本的朗读会,老中青三代表演艺术家悉数参加,大家切磋业务、温故知新。

    人艺有浓厚的读书氛围,历来有给新人拉书单的传统,冯远征执导《杜甫》,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全体演员读了20多遍剧本,相信他对于杜甫之于唐诗、司马迁之于史记的理解已不亚于此领域的学者,而这样的学者型演员人艺还有很多。

    人艺的“菜帮”还不仅限于演员,舞美、道具、音乐、灯光都是“一颗菜”的重要组成部分。人艺之所以能始终保持创作上的高水准,得益于在各个艺术门类上都拥有一批顶尖人才,他们与导演默契合作,成就了“一颗菜”。

    此次《杜甫》的舞台设计相当惊艳,铁质框架勾勒出山川,通过对框架不同角度的旋转,时而化为屋宇、时而化为船廊,橙红黄绿的光影中,隐约似竹林、似萤火、似水墨,既令人耳目一新又意境无穷。可见舞美这棵“菜帮”功不可没。

    后记

    8月14日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步出首都剧场,心情特别激动,不是人艺铁粉儿无法体会那种心情,欣喜于话剧殿堂又多了一部经典,而自己见证了它的第一轮演出。

    回到家,照例要记录一下。

    但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不好的东西能吐槽出“子丑寅卯”,逻辑清晰,鞭辟入里,遇到了好东西,却一下说不出哪里好了。

    和自己一番较劲,只写下了题目“心中千言落笔无”,心想这篇文就这么流产在草稿箱吧。

    第二天以至于整个周末,我都在负隅顽抗,想再搞出一张票,二刷《杜甫》,觉得刷两遍总可以思路清晰、文思泉涌了吧。

    怎奈没票。

    没票也就罢了,剧本竟然没公开发表过,也找不到。作罢。

    人艺《杜甫》:心中千言落笔无

    我突然想到一个特别“中二”的比喻。这就好比让猪八戒吃人参果,吃完还得描述一下好不好吃…《杜甫》就是那颗人参果。

    作为吃过人参果的小K(zhu)姐(zhu),我想说,果(hua)子(ju)不可以乱(xia)吃(kan),人参果能长生不老不假,但未准所有人都觉得好吃,说不定一些人吃了觉得涩、还不消化。《杜甫》并不适合所有人,也没必要适合所有人。

    乱不成文,只当记录。本来是“心中千言”的,却码了这么多废话,是小K姐“拙”了,先去反省了…

    人艺《杜甫》:心中千言落笔无,诗人西川

    最后送上一首西川的诗《杜甫》:

    你的深仁大爱容纳下了
    那么多的太阳和雨水;那么多的悲苦
    被你最终转化为歌吟
    无数个秋天指向今夜
    我终于爱上了眼前褪色的
    街道和松林

    在两条大河之间,在你曾经歇息的
    乡村客栈,我终于听到了
    一种声音:磅礴,结实又沉稳
    有如茁壮的牡丹迟开于长安
    在一个晦暗的时代
    你是唯一的灵魂

    美丽的山河必须信赖
    你的清瘦,这易于毁灭的文明
    必须经过你的触摸然后得以保存
    你有近乎愚蠢的勇气
    倾听内心倾斜的烛火
    你甚至从未听说过济慈和叶芝

    秋风,吹亮了山巅的明月
    乌鸦,撞开了你的门扉
    皇帝的车马隆隆驰过
    继之而来的是饥饿和土匪
    但伟大的艺术不是刀枪
    它出于善,趋向于纯粹

    千万间广厦遮住了地平线
    是你建造了它们,以便怀念那些
    流浪途中的妇女和男人
    而拯救是徒劳,你比我们更清楚
    所谓未来,不过是往昔
    所谓希望,不过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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