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

黎明渐渐漫进客厅。我们和这位热情的主人谈得太久，最后各自在椅子上睡着了。太阳渐渐升起，有一点光照在我眼皮上，使我醒来了，煤炉里的火快要烧尽了。 主人热情地为我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早饭。我和妹妹用完早饭以后，和他告别，并感谢他的照顾，说真的，要不是他，我们就得整夜地受冻并由于迷路而四处乱跑了。而像现在这样遇到一位奇怪的主人，这对处在昨夜那样的困境里的我们实在是很大的帮助。至少现在这会儿，我和妹妹湿漉漉的衣服和鞋子都被煤炉里的火烘干了，甚至我们还吃了一顿早餐不至于接下来的整个行程都感到饥肠辘辘。 我和妹妹先绕到了昨天晚上提到过的红头发理发师那儿，理发店由于一直没有客人，到处都结上了蜘蛛网。理发师却没有被恐怖而多尘埃的蜘蛛网给包围，正是由于这样，才显得怪异，使人觉得落满灰尘的蜘蛛网不应归咎于蜘蛛，而是这位红头发的理发师。 我们进去时，他正在吸烟，烟雾变成了蜘蛛网的形状，将他的红色头发都罩了进去，使红颜色褪尽了光泽。 “要理发吗？”理发师问，他还在吸烟。 “我们需要简短一下头发”我说。 “好，稍等一下。”理发师说。 地面上到处是烟蒂，无处下脚。他理解我和妹妹的窘状，便让我们先站在外面，等他把这儿收拾一下。他说，他之所以从没想到要打扫烟蒂、蜘蛛网，是因为长期没有顾客登门使他心灰意冷，使他认为今天或明天也根本不会有一个顾客。这使他变得伤感，因为他开这家理发店并不仅仅是为了使自己凭手艺赚钱谋生，他还为着另外重要得多的事情，那就是不仅仅使这儿作为一间像样的理发店而存在，还作为一间能够不停谈话的场所。他说这只是由于一直以来他生活得太孤独，没有父母、妻子、孩子、朋友，然而他希望不停地谈话或者是听别人不停地谈话。那才会使他好受一点，觉得在这个村子里面有自己的位置，有听众，熟人，不是孤零零的单个。但实际情况并未像他最初打算开理发店、也并未像他在马路的电线杆上张贴广告时设想的那样，即他这儿很快就将有客人登门，不是仅仅今天有客人，明天也有，后天也有，也许下雨天或天气不好客人会减少，但同样的，节日时这儿会更热闹。他等待着自己将成为一个最幸福的理发师，有听众和熟人的理发师，但是一天天的，没有一个人来。他仍是保持从童年一直延伸到现在的“单个儿”，没有人和他谈话，他也无法听谁谈话。他就这样坐着一天又一天，除了晚上提着红色颜料重新涂抹张贴的广告上的红头发，他觉得任何能够帮助他摆脱目前困境的方法都没有。他已经由最初的伤感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对于满墙壁的蜘蛛网、满地面的烟蒂视而不见。 理发师用扫帚将墙壁、墙角里的蜘蛛网都掸落下来，接着他用大量的清水抹地板。整个理发店很快变得可以让任何一个挑剔的顾客都能进来歇会儿了。他帮我和妹妹剪了头发。 我们付完钱后，理发师说，“你们下次理发可以继续来我这儿吧？” “可以。”妹妹回答。 “我这儿一整天都没有什么客人，甚至你们可以留下电话号码，你们需要我理发的话，我可以带着工具到你们住的地方去。”理发师说。 “我们家里没有电话。”我说。 “那你们住在哪儿呢？” 我说了我们村子的名字。 “好吧，那我就大概两个月以后到你们村子去吧，那个时候就到了你们再次需要理发的时候了。你们觉得怎么样呢？” “这很好。” “你们今天能来这儿理发对我意义重大，”我和妹妹刚刚走到街上，理发师从店里出来喊住我们，“至少我清理了蜘蛛网和烟屁股。但我想了一下，我如果继续坐在这儿，也许两个月以后这间店铺会恢复到你们原先见到的样子，我又会坐在满地的烟屁股里等待客人了。不，这种需要等待然而明知没有希望的生活我不想继续了，我担心再一次感到绝望就没有办法重新打扫房间了。也许两个月以后我会陷入烟屁股、蜘蛛网的灰烬里再也不想起身。忘掉那张狗屁广告吧。我知道那张广告过去不会帮我任何的忙，今后也不会。就像你们也不是由于那广告才来的，对吧？不如今天下个决定吧，让我带着工具送你们到你们的村子里，也许我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走街串巷的理发师。” 理发师的红头发在阳光下很晃眼睛，我和妹妹并不觉得有理由去否定或肯定理发师的心血来潮的想法。我们只是继续走路。理发师带着他的工具跟在我和妹妹后面。 我们带着新的发型回家，理发师还在后面走着，他带着剃头刮脸的工具，不大容易走得快。大路和小路上经过昨天夜晚的雨，到处长满了青草。骑自行车的人因为草长得太多、太大，到处都是，以致于他蹬不动，只好吃力地推着自行车往前走。除了人以外，到处可见吃草的牛群和羊群。红头发的理发师告诉我们，这些牛群和羊群都是属于政府的，它们获准一下完雨就出来吃青草，这是由于一下完雨，路上的草种就发芽并已经长得很高了，这很不利于交通，不利于人们的出行。政府为解决这个问题只好养一群羊、一群牛，帮助解决这个一下雨就让他们头痛的问题。 人们当然不敢动这些羊群和牛群，这是有数目的，并且每头羊、每头牛都经过拍照登记。偶尔有外乡人牵着自己的牛、羊经过这片村庄，都胆战心惊。他们害怕政府里的人随时会把自己的牛羊牵走，以人们只要动脑筋想一下就能想得到的理由。下雨过后，不得不外出的人经过这片区域都感到神经紧张，他们生怕碰巧走到哪个羊或牛身边，那头羊或牛就碰巧死掉，或者是掉了一地的羊毛，这样人们将使政府受到的损失算在他们头上。于是，便出现了这样奇怪的情景，我和妹妹看到一路上的行人（不包括推着自行车的人，可以想见，在满是青草的一路上他们不得不费劲儿地用两只手去推自行车，以致于根本腾不出第三只手来干别的事情）都戴着黑色眼罩，三五成群，在街道上手拉着手往前行走。这样的好处不仅使同行的人为自己作证，在行经这片区域时，他们的两只手都被同伴拉着，不可能干别的事情，戴上眼罩也使他们根本看不到周围的羊群或牛群，自然更谈不上觊觎它们的道理了。这样子，即使是偶然有哪只牛或羊遭到损失，由于戴着眼罩以及有同伴作证，政府是绝不能够再将损失扣到他们头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