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郭起呢,他直奔林业局,也扑了个空。不过,倒是从林业局食堂大师傅那儿打听到,兰文涛早从这院子里搬到饭河公馆去住了。于是,郭起又返到新十字,一踅脚,就往北拐下去了。
破烂的饭河公馆,经过修葺油刷,变成了林业局招待所,可说是相当阔气了:外边两层大玻璃洋门亮堂堂,水门汀的过道让郭起的鞋底子老打哧溜滑儿。他想找个看门的问问,喊了两声没人应;也不知看门的跑哪儿去了。一走进屋里头,倒是挺阴暗,老式的结构没改变,左折弯右拐角,日本式拉门还留着。走廊里还散发着石灰、麻刀和油漆的气味。也许是上了秋的缘故,郭起觉得凉森森的。他讷讷自语着:“老兰也真是!一个人住这儿不冷清?”
说着,他就顺走廊挨个房间门儿推,饶有趣味地看看顶棚,踩踩刷上红漆的地板,敲敲糊了花窝纸的墙皮,动动新打的木头床:“天呀,在这大山沟里不睡火炕,躺这硬木板儿可咋受?老兰这家伙一心要开洋荤吧?”郭起开了一个门儿又一个门儿,屋子都是空的。他脚步重,走廊发出啌咚啌咚的回声。
郭起来到走廊尽里头,伸手推了推最后一间屋子的门,门反闩着;郭起判定,兰文涛定是住在此处无疑。于是他抬手敲门:“老兰,老兰!你这同志是怎么搞的?日头晒屁股啦!……真会享受!”没人应,只有空荡荡的走廊发出的嗡嗡声……
屋子反闩着,能会没有人在里头?郭起好奇怪,就又敲了两下门,半怨半恼地大声说:“你再不开,我可要下脚踹啦!”
郭起自然不会下脚踹门的。不过,这工夫出现在走廊那一头的孙洪德,却被他这话弄得提心吊胆,沿走廊跟上来:“噢,是郭县长啊!你看这地方新修建……”
郭起听见孙洪德招呼,正想问个清楚,他也不愿在这反闩了的门前磨蹭;谁知他刚一转身,那屋门嗵地一声开了——
郭起非同小可地吃了一惊!孙洪德头皮登时沁出了汗!
筱连珠一双愠怒的眼睛出现在那打开的屋门口,瞟了瞟郭起——她不认识郭起(她来棒棰川的日子毕竟不算长),见面前是个穿干部装挎匣子枪的人物,眼里泛起的愠怒立刻沉敛了许多,“这位同志是来找谁呀?”
郭起是个不大爱听书看戏的人,加上忙,就更没有那份心思;对面前这位筱连珠,他也是只闻其名不识其人。在这刚翻修的屋子里,忽而间出来这么个风浪娘们儿,实是意料之外。他悻悻然,扭头就走,没好气儿地啐了一口:“我今儿真是撞见了鬼!我说你们的局长呢?”郭起的后一句话是对孙洪德说的;孙洪德的脸从冒汗变成煞白,又从煞白变成蜡黄色,单薄的脸皮儿在紧张中抽搐着,抽搐得腮帮子直哆嗦。
背后,筱连珠砰地一声把门甩上了。时下她有了仰仗,在棒棰川镇子上,她不必在乎什么官相了。她巴不得有人给她张扬兰文涛不肯公开的风流韵事。
筱连珠隐着不屑意味的关门声,着实刺激了郭起,他问孙洪德:“这林业局的招待所还没开张,怎就飞来了一只野鸡?你们这是打算干什么?”
孙洪德一心要把郭起支吾出去,答非所问:“郭县长,你不是急着找兰局长吗?兰局长也正想找你呐!他没在林业局大院里?我这就领你去找找。”
说完,孙洪德就往门外走,他想就势儿把郭起引出屋来;郭起不吃他这个,叫住了他,虎起了眼:“我用不着你这鸣锣开道的跑兵!我问你,这个破……哦,啊……这个女同志是干啥的?”
尽管郭起把“破鞋”两个字吞去了一个“鞋”字,孙洪德也明白郭起对筱连珠在此有了疑心。可他死也不敢实说呀!吞吞吐吐想道儿,左躲右闪出了词儿,说:“这个女同志?这个女同志嘛,不就是大鼓艺人筱连珠同志嘛!咋?郭县长你不认识她?这人,思想积极着呐,人家给咱们的兰局长编了几段新书,歌颂革命干部。为她编书方便,借她间房子住住,你可不知,这书,听着不费劲,编鼓书段儿也是辛苦事,点灯熬油转脑筋,得有个清静地方。你这么一敲门,说不定把人家刚想出来的精彩词儿给敲飞了,人家能高兴?”
孙洪德像算命先生圆梦似地把话儿往下圆,也真算有两下子,连他自个儿都有点沾沾自喜,把个毛愣怔光的郭起说得瞪大了两眼听新鲜。孙洪德以为得计。郭起这人虽是大炮脾气,却不是眼睛不管用的笨人,他心里有数儿,他这会儿是强叫自个儿稳神儿,任孙洪德耍去。
孙洪德赶忙趁热火往下说:“郭县长,兰局长还急着找你核计当紧的公事呢,我记着他是在——”
“行了行了行了!他既然着急找我办公事,就叫他去找我去!”郭起挑高了嗓门儿,“就说我来请过他,扑了空,现在回县政府坐等他的大驾!”
“这么说?嘻——这话多刺耳呀,郭县长!”孙洪德也是习惯性的多嘴多舌。
“你就这么说!”郭起咣地一声,拉开先前的饭河公馆——现下的林业局招待所的大玻璃门,出去了。孙洪德一时不知所措,呆了。
筱连珠脚步轻盈地过来了:“我还真不知这位就是副县长郭大炮。”
“这——”孙洪德不敢设想郭起来此一遭会有什么后果。
“我,无所谓。再说,你们兰局长也不是他的下属。”筱连珠是沉得住气的。
“那是那是。”孙洪德稍微定了定心,从兜里掏出个花绢包裹的小物件来,递给筱连珠,“这可是兰局长再三嘱咐我讨换来的呀!我好不容易从那个老夫子许鼎的老伴黎薇手里头花大价买出来。你看看,中意不中意?”
筱连珠把那小物件托在掌上。解开花绢,里边是个加簧镶铜的漆布小盒子;打开盒子,里边的紫红色金丝绒衬上别着一只嵌着三颗宝石的叶形别针,不知那每颗宝石是多少克拉,反正轻不了,磨工又好。筱连珠却没因此而兴奋得不亦乐乎,她的见识使她在这件贵重首饰面前,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说书的时候,别在你那件墨绿色的袍子上,准是特别惹眼!”孙洪德说。
“真不知该怎么谢谢你,老孙……”筱连珠诚挚地瞅瞅孙洪德。
“唔,呀,我,谢我?我就等一盅喜酒下肚子就是了。”孙洪德想到刚才在郭起面前的一番挡驾,还真有点后怕。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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