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奶奶走了这件事情,起初我只感觉是无比突然。我甚至不满,奔丧意味着我要提前回到又冷又空的家。我必须面临我逃了很久的寂寞和回到理智里去。不得不承认,我的生活本质上就是一个人。
奔波了七个小时,我到了。看到一群人披麻戴孝地在拜,我觉得很尴尬。看到眼泪,我觉得可笑。活着的时候,最嫌弃的也是这班人。
看到遗照,上面写着摄于2007年,77岁留念。我想起那天的场景。我还读五年级,不解她为什么执意要去拍这个。她说死的时候可以用的到,现在拍方便又便宜。如今果然用的是这张。
其实奶奶用了很久来准备死亡这件事吧。老房子里的棺材在我读幼儿园的时候就存在了。她最怕死了,她每天都不厌其烦地念叨着我要死了,我快死了。起初我还安慰她,后面我就不理她了。
小学是奶奶带的我和哥哥。比起外婆家,简直是天堂。奶奶对我有好有坏,我都记着。拜着拜着,这些记忆突然都清晰了。忽然觉得根本是形式主义的法事有了某种必要。
它让我抽出几天的时间来回忆已经永远消逝的人。她存在的证据,就是我的回忆。
哥哥逗奶奶的时候,奶奶总是呵呵地笑。小时候他突然从角落里跳出来吓奶奶,奶奶一边骂一边说吓死我了。我是觉得奶奶偏爱哥哥的。
可是,为什么我偏要都记得呢。我记得住在老房子的时候,她从厦门回来给我带回来一块很漂亮的怀表。我记得不会讲方言的我喊妈妈的时候,她老是答应。因为普通话的妈妈是方言里的奶奶的发音。读小学了,冬天也曾替我刷过外套。一次闹着要吃炒米粉,她一边嫌弃我挑,却又真的把米粉先浸泡了,然后炒给我吃。
我嫌弃她做饭晚,中午没吃就气哄哄地去了学校。她到学校找到我,叫我回家吃饭。
坏的也是一大堆。大冬天去压六合彩,把我锁在门外半夜都不回来。压了六合彩,没钱买菜,鸡蛋炒葱,全是葱。要钱买牙膏买笔,就造谣爸没给过她一分钱。疼爱叔叔远远超过我,叔叔给我夹个大螃蟹还不允许我吃。趁我睡觉,拔掉了我那个走路会叫的拖鞋,让我伤心了好久好久,后来却给叔叔的小女儿买了一双一模一样的拖鞋,直夸好听。
我记仇的。我也记好的。那样才是真实的完整的人。我不愿一句死者为大,就原谅了一切,也不会因为她的坏就不承认她的好。我全都是理解的,我相信人是复杂的。
我难以评价死亡。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是一个必然的结果。而我感受到的不是悲伤,是种沉重。
奶奶的一生算是传统的。爷爷在她五十几的时候就去世了。活了88年的她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没有见过呢?我不知道她的内心世界是怎样的,也不知她是如何看待她的一生。
那块怀表真的很漂亮,被锁在外面的那个冬夜也真的很冷很害怕。
其实我还是愿意看着她蹒跚着晒着太阳,唠叨着要死了要死了,然后握着她的手腕说又瘦了。可是想到她的处境和我的无能为力,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最好的结局。2016年年初给她拜年的时候,她还说自己快走了,叫我们要早点回来过年。
可是我又有多少耐心听一位老人唠叨唠叨完又唠叨呢。我没有办法承诺,但如今她也不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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