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小一,你可以叫我一一,像我妈曾经叫我的那样,贺小一。
我出生在艳阳高照却不失凉爽的初夏时节,4月7日,凌晨1点47分,据说是通灵人出生的最佳节点,可惜我到现在都没有发挥出任何神力。据说我妈在医院整整痛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我,作为女孩而言,7斤确实是有些大了。我是混血,我妈是湖南农村,我爸是湖南城镇,我是城乡结合。不过我一点湖南话都不会说,这实在不是现代化的生活抹灭了我对家乡的热爱,我三岁以后就被父母接到了繁华的“普通话之城”——深圳,每年听暑假那短短两个星期的家乡土话不足以激发我无师自通的湖南话语言天赋,长大后哪怕勉强讲上几句,也不可避免夹带上“普通”的味道,如同新鲜烫好味道醇厚的湖南老米酒掺和进冷冷的白开水,不浓不白,只会惹人发笑,我的自尊心很强,不愿成为笑柄。
我今年二十岁,二十岁了。二十年的人生如同一条时缓时急的河流,前十年如同山间峡谷静静流淌的小溪,尽情享受了阳光雨露的浇养,两岸还有纷繁的野花摇曳祝意,不知道天地宽广,只望见头顶上四四方方的一片天空,后十年却如急湍汇成瀑布倾涌而下,相接处,白珠飞扬,散不成形。直至二十岁的这年,终于重归平静,隐隐可见越过山野雾霾那碧蓝的海天一角了。
我则是这河流上的一片落花,前十年的漂浮生活,虽不再是值得奔流复回的心头愿景,却无疑是我短暂旅途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我至今钱包里放于正位的全家福,便是那时拍的。那时候的母亲还没有发胖的如今这么厉害,穿着得体的卡其色套装,每日多是她接我上放学。记得那时我们一家人住在一间非常窄小的出租房,窗外便是无时无刻不在喧闹的集市菜场,我印象里那张湖绿色胖乎乎的三人沙发占据了家具的主要地位,过生日之类的重要活动,多是在那里。关于那时的回忆我常常能说到我爸妈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地步,很多细节连他们也不甚详尽,至今我和我爸还保有当初每晚骑出去散步的是自行车还是摩托车的存疑,我总记得是摩托车,那扑面而来的风那么欢快,整条小道上都洋溢着我们一家人的欢声笑语,怎么可能只是区区一辆自行车?还记得那时候没有上学的日子,每当他们早上穿鞋准备出门,我便会哭得声嘶力竭,直叫初为父母的他们心碎,于是成功用眼泪骗取了同情,第二天一早换成了爸爸,记得当时其实我并没有妈妈上班时那般不舍,但担心不甚留恋的模样会叫爸爸失望,于是又嚎啕大哭,爸爸皱着眉头认真说道:“爸爸妈妈不上班怎么行呢,不上班哪里有饭吃呢。”的模样至今想起仍叫人笑得温暖。
美好回忆之所以美好,大概是此后的生活都不如当初。我们家搬进了大房子,从此和无数其他家庭一样,窗外的喧闹声消失了,屋内的争吵声迭起了。
那张全家福里的我是我照过最好看的我。俗话常说一个人的心,会体现在容貌上,我大概是这句话的最佳代言人了,虽然有人常说我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变化,可我自己清楚,那挂在爸爸身上的姿态和洋溢在外的神采,都再也不会回来。依旧快乐的小学,精彩纷呈的初中,和濒临死亡的高中,人生就像是一个打卡的机器,一圈一圈走向“嘀嘀嘀”的最终。我的妈妈没有读完小学,我的爸爸为了工作最终换掉了他的中专,因此我的教育几乎全盘托归老师掌管,不幸的是,这个世界总是糟糕的事情、糟糕的人居多,成绩一般的小学接管了成绩一般的初中,成绩一般的初中接管了还不错的高中——这实在是走了大运了,要是如今,怕也是成绩一般的高中顺其自然,那时候实行排名制,只要有一科A+便是走了大运了。人生起起落落稀疏平常,不好的东西哪怕被稍稍眷顾,依旧抵不过时间的磨炼,最终会归于更深的泥潭。高三那年,学到深夜的困倦,卡于节点的奔溃,时间流逝的焦虑,泪饮鸡汤的哽咽——我通通没有,如今回想那一年,不像个人,正常人,更像是一只迷茫的小鸡,闯入了雄心勃勃的人群。
古人三年科举,今人一朝高考,落第实属平常。我进了一所离家不远的二本院校。这倒也没什么,初中学校糟糕得远近闻名,一只迷茫的小鸡,怎么会知道“初中”和“大学”的不同?一只被圈养了十八年的小鸡,突然被放归了财狼虎豹山野,怎么还能做野鸡呢?有些鸡,被强壮的其他动物吃掉了,有些鸡,乖乖地自己走回了圈养的鸡舍,还有一类鸡,见识了鸡舍外面的世界,决心不要做鸡了——要做吃鸡的人。我早说了,我的自尊心很强,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怎么会允许成为别人的腹中餐?多脏。
考研,是变人的最佳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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