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手指被烫肿了导致戒指拔不下来血液不流通差点疼死的经历么?
我有。
2016 年 2 月,我和两个闺蜜在韩国。早上在宾馆煮咖啡时,脑子一短路手一抖,将刚烧开的水直接浇在了指头上。当时没觉得什么,便用冷水冲了冲,过了一会儿却肿了起来。
那根手指上带着妈妈送我的戒指,本来就勒着,肿了之后更加猖獗,死皮赖脸地紧紧箍在上面。逛了半天后突然觉得手指很疼,低头一看,戒指将手指的两截完美分区,一边白得惨淡,一边红得热烈。
我摸了摸,仍然没管。
那是我们韩国之行的最后一天,我跟李少爷和菁抓紧最后的时间扫荡大街、把想逛的店最后逛了一遍后,一看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便决定找家餐馆填饱肚子。菁说想吃炸酱面,我们钻进小巷子里一家家看过去,终于找到了,赶紧坐了下去。
“一会儿吃完饭再转一下就得赶紧走了,送机的车约在了 5 点。”
李少爷叮嘱着,我和菁点点头。
吃到一半时,我的手指疼得抽搐了一下,见它居然还肿着不消,便抱怨了一句: “ 早上烫肿了的地方居然还没好。”
李少爷瞥了一眼,突然吃惊地 “咦” 了一声,一把把我的手指抓了过去。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都这样了都不说!”
“都哪样了?” 我觉得她大惊小怪,反问道。
“你这样箍着血液不通会出事儿的!” 她拎着我的指头反复查看,眉头皱出了沟。一旁的菁也凑了过去,像研究不明生物般盯着,表情凝重。我还是不屑一顾,反而在心里默默笑话她俩的大惊小怪。直到李少爷试探着转了转我的戒指,敏锐的疼痛感瞬间袭来,我又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 疼么?”
“ 嗯...... ”
“ 废话!傻X!” 她咒骂了一句,把我的手扔了回来。
“ 干嘛,弃疗了呀...... ” 我见她一脸嫌弃,便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她瞥了我一眼没回答,而是转头问菁有没有毛线之类的东西。菁想了一下说,“ 有!我本来拿了针线盒一直没用上呢!”
“ 针线盒也拿......贤妻良母啊......” 我念叨着,菁没搭理,李少爷直接抛来一句 “ 啊呀你别说话了!” 我只好乖乖地闭上了嘴,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外科医生做术前准备。
李少爷将线团一圈一圈地拆开,抓过我的手指比划了几下,然后说:“ 要是疼你就忍着啊。”
“ 你要干嘛?” 我警惕地问。
“ 之前在微博上看到过一个摘戒指的办法,给你试试。” 她说着将毛线从戒指里穿了进去,一圈圈地缠在上面,又用剩下的毛线一圈圈地缠在了我的手指上。
“ 深呼吸...... ”
我配合着吸了一大口气,还没吐出来,李少爷就开始动手缠线了。她将毛线用力抽紧,让缠绕着的部分变细,再把戒指从细的地方用力捋下来。烫过的皮肤像一层薄薄的蝉翼,触碰便会碎裂般,疼得我咬紧牙关。好不容易捋到了一半,却卡在骨节处,怎么都下不去了。李少爷使劲地转动戒指,僵持了半天后,突然听到菁的一声制止:
“ 要不松会儿吧!你看!都这样了!再这样勒着会不会出事儿啊!”
我看过去,因为长期压迫阻断了血液供给,手指的上半部分紫得发白,凉凉的,像一块清脆的玉。
李少爷赶紧停了下来。
“ 是不是应该抹点儿油啊!” 她看向我,又看向菁,我们三个都没有带油。
“ 我去买个烫伤膏吧!” 询问了药店的方向后,菁钻了出去。趁着空隙,李少爷重新搜索了戒指的拆除法,才发现之前的方法错了,前功尽弃。她将戒指归位,又将缠过的地方全部拆除后,菁也回来了。我意识到又要重新疼一遍,不觉紧张了起来。抹完烫伤膏后,李少爷摩拳擦掌,准备重新操刀,为了避免血液长期不流通,这次她决定速战速决。她看了我一眼,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我瞬间领会了意思,点点头。
摄影:陈二像是有人在我的食指上开垦荒原,毛线碾过皮肤。手指一会儿变细、一会儿变粗、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变白,我咬紧牙关却还是疼红了眼圈。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分钟左右,好不容易到了最后关头却再次卡住了。李少爷决定使出全身力气将戒指拔下来,比划了几下后,突然用力一捋。我不禁打了个激灵。戒指在指头上肆虐前进,将经过的地方瞬间染成紫红色,颇有燎原之势。冰凉的皮肤迅速被推至燃点,千万根神经末梢是千万根火引,以多米诺的阵势排列着,亟待一场灼烧。眼泪差一毫分就要掉下来之际,终于听得一声响,戒指轻盈地落在了桌面上。
李少爷松了口气,把身体挂在了椅子上。我也松了口气,揉了揉手指正要道谢,却见她坐直身体、作势要骂。
“ 你有没有脑子啊!戒指小就不要戴了,这样勒着对皮肤本来就不好,又烫肿了,我都想送你去医院了!”
“ 主要是,妈妈给的戒指...... ” 我瓮声瓮气地回应着。她叹了口气,将戒指系在了毛线上,然后将毛线系在了我的手链上。
“ 先这样吧,可别再戴了啊!” 我点点头。菁把烫伤膏塞到了我手里。
” 你就拿着它,一吸收了就再抹一点儿,不停地抹,明白没?” 李少爷再次发话。我继续点点头。
“ 你俩还没吃完吧,快吃!” 我见饭都凉了,有些自责。
“ 你这样能吃么?要不要我喂你。” 菁关切地问。
“ 我右手也能吃饭的,你俩快吃吧。”
“ 真是拿你没救了!哎...... ” 李少爷扒拉了几下碗里的食物,放下了筷子。
摄影:陈二本来预留了足够的时间回酒店,没想到遇上堵车,20 分钟只前进了 100 米,我们只好下车。恰好当时手中有韩币没花完,便决定用它买杯热饮,谁知热饮店也排了长队。眼看送机的人开始催促了,我们只好抓起热饮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口喝掉。当天正在举行国庆之类的活动,街上一派肃穆,人聚拢成一团一团的,纷纷举着牌子喊着口号、神色庄严地站着,只有我们三个脚下生风,冲破团团人群,像飞机冲破云团般,带着清脆的呼啸声。
离预定时间只剩下两分钟了,眼看到了与酒店隔街相望的位置,谁知韩国禁止在非人行道过马路,偏偏酒店门口没有人行道,松了半口气的我们只好再次憋住劲儿向前冲,又冲过了一整个街区,脚已经软得无法控制了。
终于到了酒店门口,慌乱地取了行李,说了最后一遍仅会的几句韩语后,我们冲上车,瘫倒在了座椅上。没等回过神来时,车子就迅速开离。窗外的景色被狠狠地摇晃了一把,变得模糊而失真。车窗含着夕阳,像含着一朵晚霞色的云,将路过的地方染得昏黄而柔软,是专供回忆祭奠的滤镜。
没有人说话,三双眼睛齐刷刷地发怔。
无语凝噎。
韩国之行就这样结束了。认识十年,做了将近十年的闺蜜,这是第一次一起旅行。十年来,像是把一个人的生命线系在另一个人身上,从最细、最柔软的地方开始,我们看着对方一截一截地、变得越来越坚硬,有过失望、担忧、疏离;也有过不舍、难分、相依。越到后来,越像是那枚固执的戒指,嵌进对方的血肉里不肯走,宁愿用此身的空洞包含彼身的丰盛,用凝视的语言,长情每一寸思念。
也许是害怕被对方看穿了眼里的不舍,同坐在一辆车上的我们却用微信聊起了天。发一个又一个搞怪的表情打趣,同时因为其中一个笑出了声,默契清脆而温暖。车持续颠簸着,再抬头时,林立的楼宇在回忆里倾倒,只剩下一马平川的高速路。那瞬间突然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是在回程的路上,还是在青春里每一个分别的关口,那个容不得人踟蹰、只能用余下的生命去回望的地方。
摄影:陈二上飞机时已是半夜,我正考虑是否要睡觉时,突见她俩欲言又止地望着我,神色严肃。
“ 我俩想跟你聊聊。”
“ 怎么了?” 我惊了一下,坐直身体。
两双眼睛像两道追光,两张嘴在高空气流里动了动,声波忽得冲入耳膜。
“ 你说说你!出来一趟,除了考虑帮别人买东西,想过自己吗?你出来是来玩儿的,又不是来跑腿的!” 菁先发话。指责的语气。
“ 还有!活得那么省干嘛!钱是花出来的,花了才能挣嘛!你看你的书包,都那样了还不扔,回去就给我扔了!” 李少爷接着说。
“ 也不能扔了吧...... ” 我弱弱地反抗。
“ 让你扔就扔!还有你那个头发,都说了烫卷了好看,你就去烫了。想什么能维持多久,好看一天是一天,别考虑那么多!”
“ 最重要的是你怎么还是不会拒绝别人呢!不想做的事情就跟人家说不想做,想做的事情就争取一下嘛,又不会死!你知道昨天逛街的时候,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特别想去那家店,但就是不说。你知道我当时看着多心疼吗!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迁就别人啊! ”
她俩一句接一句地 “ 指责 ” 着,已经分不清哪句是谁说的,我只能拼命点头,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又一个 “ 嗯 ” 来,声音沙哑。听到那句 “心疼” 时,柔软的水团猝不及防地摔落而下打在手背上,携带着一整个青春的心酸,冰凉、清透、无止息。
“ 回去之后,你要天天给我俩汇报。必须每天跟别人说一次 ‘我想干什么’,‘我不想干什么’。必须汇报,听见没!” 菁把半个身子伸过来,用力地望着我的眼睛。
“ 你得先照顾好自己......我俩才能放心。”
两束声音终于软了下来。
“ 你知道你俩特别像我妈么......” 我瞬间笑出了声,将头埋进李少爷的肩膀里蹭眼泪,李少爷也将头靠在菁的肩上。飞机在气流里持续颠簸着,让我想起一起坐的过山车。害怕时候就捏捏旁边人的手、尖叫着喊出声来。再颠簸的路程也有到站的时候,纵使头发蓬乱了、衣服褶皱了、嗓音沙哑了,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就能抖抖身子晃晃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相视着笑出声来。
摄影:陈二我就那样哭着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飞机已经在轨道上滑行了。那是凌晨 2 点的北京,窗外一大片蓝黑色像倒置了整个世界的海洋,我在里面游啊游啊、游了好久,宁愿溺在回忆的漩涡里,永不上岸。
睡了一觉,又吃了午饭后,就到了分别的时间,先把菁送到北京站,又把李少爷送到北站。看着李少爷挥手的背影被吞没后,一转身,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回程的地铁上仍然止不住,像是被割断了动脉般汩汩地流淌着。地铁上人多,觉得丢脸,只好拼命地把脸埋进头发里。模糊中看到那根手指,肿的地方消退了一半,摸上去也没那么疼了,却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戒指痕,嵌在肉里,形状清晰。
前一天,在车到机场前,她俩睡着了,我却睡不着,只好不停地翻微博。突然看到一个帖子,收集了网友续写 “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 中比较好的几首。其中有一首只瞥了一眼就戳进心坎儿里: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聚散终有时,此去无故人。
高中毕业后,好像每个人都长成了一座车站,余生需要不停地看着车来、车停,车走,练就一双沉默却珍重的眼睛。可不同的是,就算与那么多人聚聚散散,也只有零星几个会让我觉得,是 “此去无故人” 的悲凉。
再低头时,那枚戒指像吞掉了一整颗夕阳,明晃晃地惹人去痛。
一直到现在,那枚戒指仍然挂在毛线上,毛线也仍然系在手链上,到哪儿都跟着我。只可惜,戒指痕在手指上踟蹰了半年后,消失了。
我又是最后一个离开。送走了她们两个后,我一个人在马路上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这条熟悉的马路太空了,所有的角落都一派惨白,好像除了去回忆,再没有别的用处。
却也还是努力地忍着,沉默而珍重地,将它走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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