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浴》讲述了一个在文革末期女知青文秀出卖肉体获得返城机会的故事。“说着她跨进池子,先让热水激得咝咝直吸气。跟着就舒服的傻笑起来。她跪在池子里,用巴掌大的毛巾往身上掬水,他看见她粉白的肩膀上搁着一颗焦黑的小脸。在池子里的白身子晃晃着,如同投在水里被水摇乱的白月亮。”
作品以“天浴”开始,在一方露天池子当中,尽显文秀纯洁的身体和天真的心性。漂亮的文秀成为包括老金在内的趁学上下马时的揩油对象。在她看来,这样充满自然气息的天浴是驱散男人的污秽的绝佳方式,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保持纯洁的最好途径。
然而她心心念念想回成都,奈何没有门路,唯一可以进行兑换的就是一副女人的皮囊,丢弃纯洁,变成男人渴望的性对象。
“我太晚了——那些女知青几年前就这样在场部打开门路,现在她们在成都工作都找到了,想想嘛,一个女娃儿,没得钱,没得势,还不就剩这点老本?”她说着,两只眼皮往上一撩,天经地义得很。她还告诉他:睡这个不睡那个是不行的;那些没睡上的就会堵门路。
这是文秀第一次献身供销员后的顿悟。
她知道绝大多数女知青都靠着出卖肉体成功返城了,并对这样的牺牲表示认同。而且,她觉悟到对于这些“门路”一定要一视同仁,遭受男人集体性的侵害,她没有感到一丝的耻辱感,以至于在这条路上慢慢堕落,变成当权者的温顺羔羊,变成戕害自己的帮凶。比如她喝骂老金藏起那关紧人物的鞋,对老金的劝告和关怀弃之如履。她一点点抛弃纯洁与尊严,“牲口啊,啥个不懂人话来你?!文秀“忽”地一下蹲到她的面前,大衣下摆被架空,能露的不能露的都露出来。似乎在牲口面前,人没什么不能露的,人的廉耻是多余的。 面对文秀的堕落,直叫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此时的她,连读者纯粹的同情都得不到,因为她把自己从受害者变成了同谋者。
她彻底依赖强权,信赖强权,每次遭受强权蹂躏,对老金的伺候稍有不满便百般责斥。她对老金扯直嗓门叫“搞啥子名堂——穿那么慢?!文秀像意识到什么不妙,把更难听的一句吆喝衔在嘴里,瞪着她。 对一个真心照料自己的人,她甚至去揭他的伤疤,拿老金被阉割的事情说笑。
来找文秀的男人不再是每天一个,有时是俩,或是仨。老金夜里听见一个才走,另一个就跟着进来。清早,文秀差不多就剩下一口气了。她一夜没睡,弄不清一个接一个摸黑进来的男人是谁。他还嗅到她身上一股不可思议的气味。如此地断水使她没了最后的尊严与理性。
文秀的苦难在不断的加深,那些“门路”在享受之后不用背负任何的责任。女人在遭受男性暴力之后,变得不知廉耻。女人的软弱使其在强权的压迫下不去挣扎而去认同与崇拜。在此,人的弱点展露无遗。
那些享用过文秀身体的“门路”们没有将她送回成都,“送”进了病床。在
身体极度虚弱的时候,男知青张三趾走进病房榨干她最后的肉体价值。作品对文秀的苦与恨虽只字未提,读者细想便知。她对当初的错误认知恍然觉悟:这根本不是一场交易,而是一场赤裸裸的侵犯和迫害,张三趾在她性命垂危的时候仍去碾压她的尊严,护士们对她的唾弃和嘲讽,甚至集体制住老金阻止张三趾的暴行。在一个女人遭受男人侵犯的时候,都没能得到同样身为女人的护士们的一丁点儿怜悯。男人对女人的压榨,女人对女人的羞辱,构成了最剧烈的恶意,统统施加到文秀的身上。
半夜风雪正盛的时候,老金在路边发现了文秀,她说她想去找口水来,她实在想水,她要好生洗一洗。这时候,她想到了曾经被她无情抛弃的纯洁,男人的污浊弄脏了她,她试图挽回清白。忽然地,她请老金等等,她去编结那根散掉的辫子。她眼一直看着老金,像在照相。她淡然地再次笑了。他顿时明白了。
从她的举动和神色中,他明白了天地永诀的超然。她突然明白了他要为他做什么。
老金明白了她对回家幻想破灭的超然,明白了她不想继续苟延残喘的超然,回望过去的种种经历,失散已久的人性在刹那间收拢,丢失的纯洁在一方池水中得到收复。太阳到天当中时,老金将文秀净白净白的身子放进那长方的浅池。里面是雪水,他把它先烧化,再烧温热,热到她最感舒适的程度。她合着眼,身体在浓白的水雾中像寺庙壁画中的仙子。
老金这一系列步骤像是回归她纯洁面目的一场仪式。雪水是冰清玉洁的象征,仙子是高贵圣洁的化身。在完成仪式之后,堕落的少女形象得到圆满的挽救,文秀的灵魂得以升华。
作品表现的人性主题是纯洁,纯洁会有丧失异化之时,但不会从一个人身上彻底缺失。无论历经怎样的坎坷艰辛,这其中是否有过堕落,都不妨碍纯洁在自救与他救的过程中实现复原。文秀的一生展示了淳朴人性在丧失后的追回。结尾的“天浴”象征着她对纯洁的再追寻,与开头的“天浴”遥相呼应。昭示了人性中的纯洁精神是人永不会忘的本质。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