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短情长

纸短情长

偶有机缘，亲耳遇上一场昆曲。记得是张继青唱的牡丹亭游园惊梦这一节，青衣抹丹的角，白糯细软的嗓，三尺高的台子掀开布帘，一个踉跄就赚得满堂喝彩。迎上俏俊的杜丽娘，三分的点绛唇，一分的懒红妆，踩着鼓点而来，正入了园，端是春色如许。

我在台下着实暗暗心惊，黛眉碎步扮上江南的吴侬软语，竟是这般好听。有弦有调，配乐玲珑，满眼的情意生根，私自想着怕是只有开口唱戏的女子有这份娇媚。

看了杜丽娘突然想起以前认识个古意盎然的女子，喜文章，爱青衣，留及腰的长发，腕间系一尺红绳，如烟如尘，好不清扬。她也听牡丹亭，说到柳梦梅这样的白玉书生欢喜无限，谈及杜丽娘亦是情深意切，大有非爱慕的良人不嫁之势。后来两地相隔，渐渐断了联系。不过倒是听人说这姑娘也有了归属，只是男友不是当年倾心的良人，也无半点书生意气，才知晓当年许诺的深情，原来不是你，依然可以兑现。

其实细想来，世间哪来这般可以生可以死的爱情。汤显祖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联合后来金庸小说里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不知哄骗了多少痴男怨女。即使视小龙女为生命的杨过，在其跳下断肠崖后，不也没有选择殉情，而是安静的活了十六年。有些事情言深了，便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扯了，世人丑陋的嘴脸就裸露无疑。现实中所谓姻缘际会大多不过是相思客遇伤心人，一个甘于悲哀，一个情愿落寞，最后相互扶持着和岁月作妥协。你不说过往，我亦不问曾经，故事里藏白头。

或许这样说太过冷漠绝情，所以无论你侬我侬的昆曲，还是爱成惨烈的豫剧，中国古代戏曲作家终是给了一个月圆花好的结局。杜丽娘踏上幽幽三生路仍就可以借梦还魂，王宝钏寒窑十八载，换取十八天相守满是一厢情愿。这些桥段看似不合理至极，却又饮鸠止渴的令人信服。世事有时就是一剂温良的汤药，即便面色不改的咽下，心里终究苦涩无比。

记得作家简媜因听说台大跳湖殉情的女学生写到“旦夕之间，情知对于生命的千般流转，尽须付与无尽的忍爱 。深情即是一桩悲剧，必得以死来句读 。”当你我婚嫁多年，眼泪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消磨殆尽，若能从他处忆起一段深情，仿佛晨间迎着浓雾穿过树林，遇见一处清喜的水泽，这人生才算尚有来处，不曾走失荒野。

我结识过很多人，常常是一段感情不知何时起亦不识何时终。来时如风过晚荷，去时雨落芭蕉，露水相逢哪里有什么深情可言。对上了眼便亲热绵绵，分手了喝酒嘶吼，空留一身疲惫，孤魂野鬼般游荡在往事楼阁。以前的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两颗心却很近。而如今，耳鬓厮磨，天涯咫尺，所爱依旧隔山海。

二十出头的年纪，我听戏拾词在旁人看来总有几分另类，入了心才琢磨出些味道。柳郎杜娘的爱情是真好啊，四百年了，再美的妆容都老了。“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钿。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这女子一遍遍一字字的唱出来，不过是想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留个念想。

爱是一场跋山涉水的给予，在戏曲里传承千载让我们残缺的灵魂得以愈合。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也许是久候良人，白首难逢。抑或相思成疾，药石无医。 纸短情长，我们在星月如水的夜，扣响旧曲新词的门，让这份对爱情的执着渡山淌河难以平息 ， 经丘寻壑也无悔意。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亲相爱不相闻，天为谁春。

读过最美的诗是清淡的欢喜，爱过最深的人是年少的你，而你就是我年少清淡的欢喜。在昏黄的锦纸上写下每一个沉甸甸的誓言，从古老的远方衔来痴心的红叶回赠这薄凉的世界。而我们垂羡的相思，透过西窗的烛光，泪如红豆点点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