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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辑:毒品

阅读辑:毒品

作者: 风碎倒影 | 来源:发表于2018-08-24 20:36 被阅读0次
阅读辑:毒品

毒品

作者:阿乙

我实在忍受不了那种写字的折磨,我就写了这些—

如果你喜欢一个女子,就会喜欢她的眼睛,鼻子和微小疤痕,以及她听的歌,居住的绿色楼房。

我也是这样,我觉得再没有一种颜色比绿更适合出现在梦境了。

我想巴里科来过中国,他会写:在一条废弃铁路的终点,满脸是泥的小孩子捏着锈螺丝钉奔跑,农妇举着笤帚站在中央转圈,而眼角有屎的男人靠在屋根下抽烟,醉醺醺地看着一切。远处是自顾自的炊烟,和悠久而愉悦的哈欠,人们像牛像羊像鸭子像鸡,摇摇摆摆、慢条斯理地走回熟悉而安全的床铺。该操的操,该日的日,该尿床的尿床,该哼叫的哼叫。夜像一个油漆匠,把山脉、河流、天空、道路和一匹驮着戏箱的骡子一遍遍地刷着,刷黑了。

这时,只有一个女子孤伶伶站在祠堂戏台,头戴一圈廉价的白色珠子(珠子间嵌着廉价的红色琥珀),眼仁四周画着像寿桃那样的红色,鼻子中间则空出一截直溜溜的白色。

许久,她庄重地抖了抖袖袍,泪水汩汩而出,冲垮脂粉。像是有个小孩,穿着靴子在薄雪上拖出一条路来。

继续引用阿里桑德罗-巴里科《蚕丝》里的一段话:

房屋,树木,一切。

没有任何东西。

没有活人。

埃尔维荣库尔呆呆地站立着,望着这只巨大的熄灭的炭火炉,他的身后是一条八千公里的漫漫长路。而他的前面一无所有。他在突然间看到了他以为看不见的事情。

世界的末日。

我写不过巴里科,巴里科是毒品。

另一个毒品是吉川英治,他的《宫本武藏》里有一句我偶有印象。大约是“木屑向下飞舞,跟着水流飘走了”。我起初以为是写景,后来等到热爱他的情人来到桥上时,我恍然知道那是宫本武藏的动作。宫本武藏已经走了,情人看到桥栏上有新刻的字,对不起。

还有个毒品是胡赛尼,《灿烂千阳》里大约有一句:呼啸声和一道白光掠过。莱拉飞了起来,她看见天空,然后是陆地,然后是天空,然后是陆地。一大根燃烧的木头从她身边飞过。同样从她身旁飞过的还有一千块玻璃的碎片,莱拉觉得自己似乎能看清每一块在她周围飞舞的碎片,慢慢地、一块接一块地不停翻动,每一块碎片上面都有阳光在闪耀。像是细小而美丽的彩虹。

这是唯美的描写。

然后是写实:莱拉撞上墙壁。摔倒在地上。她记得最后看到的是一大块鲜血淋漓的东西,在那件东西上边,一座红色大桥的塔尖穿过一阵浓雾。

小说前头曾告诉过我,莱拉父亲时常穿着一件T恤,在那T恤上,一座红色大桥塔尖穿过一阵浓雾。我起初以为那是无用的描写。

对不起,这个也是重新引用了一遍。

春节因为大雪没有回家,去逛庙会,天寒地冻,一个小姐和一个丫鬟站在临时搭起的台唱戏,大约是小姐羞赧,而丫鬟要催促她。两个人举着一边袖袍,踏着无声的碎步,绕着台子转起来。忽然风大,吹倒了话筒,台上有些刺耳的声音,两人惊愕地停在那里,突然回到世间。

我站在那里看,就是看那两个女子,我看到她们像是画中人活动起来了一样。

但是我也看到她们不时吸下鼻子。

实在太冷了。

卸妆的地方就在后边一个小棚,我和好几个做皮革生意的、吃香港濑尿牛丸的中年男子一起去看热闹。我看到她们并没有卸掉那装束,而是点着了一根烟,在那里抽烟。演丫鬟的近了看,眼角都是皱纹,手黑黑的。

某个初夜,埋伏着的探照灯照着强光,蒙蒙细雨便看得见了,近处的湿草也看得见了。我坐在遮阳伞下,绞尽脑汁,试图泡妞,这时,我看了眼两顶遮阳伞中间,有一片青天,一只飞机隐约路过。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的某个日子去死,我愿意回到一个深夜,拉着人的手,在月光下安静地死了。我回忆这个场面,就是吸毒。在这个夜之前,有另一个煽情的夜,新千年的窗户外什么都没有,忽然一颗火弹蹿到天空的高处,炸裂成五颜六色的花朵,接着所有的烟花都跑到天上了。在我以为它还有的时候,天空静默,什么也没发生过。

有一个夜晚,我想取笑还在乡下的堂兄,便问他喜欢听什么歌。果不其然,他说他喜欢杨钰莹。他还说,每次听到杨钰莹唱,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手臂像过电一样。

当时我哈哈大笑。

现在我却忽然觉得他很幸福。

我现在听这样的歌,类似哥特式一些风格。

这里的每一首我都喜欢,我热爱这个选歌的人。

我喜欢一个女子,从1995年初算起,大约到2005年停息。想是走在路上,忽然被车辆捞去,抓牢了。和《蚕丝》比较类似的一个场景是,我从南昌江西公安专科学校跑到八一桥收费站时,天差不多黑了,但是我必须回到县城。我在那里等待了很久,没有拦到一辆顺路的车。几乎要绝望时,有辆卡车停下了,但是司机说他去的是德安县。我恶狠狠地说,你们就是会诳人!拉开车门就坐上去了。后来卡车却真是从高速公路下去,跑到德安县了。我便在看到街道、楼市和每一寸泥水后,被陌生割伤了。夜晚我和蚊子以及没有信号的电视战斗了一会,痛苦地睡着了。次日,我从德安跑到九江,又从九江跑回瑞昌。给自己填了不少酒精,深呼吸好几次,才算是敢去寻找那栋小楼了。

但是我被冲出街道的灰尘呛着了,我闻到了土的气息,瓦砾的气息。我走过院子,果然看到一个光着黝黑膀子的男人,拿着铁锤,一下下敲打楼的根部。

那绿色的油漆块,像旱田一样,发裂,散开,扑落。

我松了一口气,我终于不用害怕了,我连她的地址都没了。

不用非如此不可了。

可是后来,我想到,我们就坐在废墟上,她以幽怨的眼盯着我,对我说:别抱什么希望了。然后她搔了搔毛发上的虱子,吃了一挂香蕉。我手部有些颤抖,她以为我要怎么了,悲愤地说:我不爱你,你不知道吗?

然后她摇着尾巴,跳着离开了空空如也的窗户,消失在人工湖边,再未回来。后来有人告诉过我,月圆之时,这只母猿曾经出现在铁路坝过,对着火车龇着牙齿。

后来,我看到电影或书籍上写到妓女时,我就想她也端着水盆从租住房里麻木地走出,早晨从中午开始。

我已经完全忘记她长什么样了。

可是只要她一出现,我一定又要浑身颤栗,几乎落荒而逃了。

我知道我堂兄说的是什么了,浑身颤栗,手臂像过电一样。

音乐真是好催情剂。堂兄在那歌声的羽翼下,对一个可能的女人有了波涛汹涌的乡愁。

这个时候写字,不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写字。为了让河水流淌。我曾像赶牛一般,赶着汉字奔跑,只为追上那越来越急的音乐。我失败了,像个停在原地喘气的老父,眼睁睁看着淘气的儿子扬长而去,丢掉了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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