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我
“你是否常常感受到两个自我?”
“两个可能有些少了。应该是多个,千万个。”
“不过总体来分,大概是有两个。一个是靠大脑,另一个是靠感知。”
“我曾经很难熬,因为两个无法统一和谐。导致割裂。常常陷入莫名的不可知状。”
“那后来是如何平和的?”
“我想不管有多少个自我,都是我。一切存在只要不害人,就都是合理的。”
“但是,你并不开心。”
“我为什么要开心?”
“如果是在山谷里,你的情绪是可以自我掌控和表达的,但是如果在城市里,你的表达和表现属于集体,要具备统一的共性。极度的个性很快就会被发现,被针对,也就是你之前提到的排他性。”
“还是说说你的两个自我吧。”
“你总是要进行这样深刻的对话。”
“如果是话家常,我想还是不必要开口。你和牛羊群也可以。”
“大脑驱使下的自我,冷静,可靠,富有逻辑。展现出一个好的我。”
“怎么个‘好’法?”
“我是友善的,我是为他人着想的,我是牺牲奉献的。”
“结果呢?”
“结果能感知到现实的那个自我和我说,唐育,你不过是无法背负与承受,因此选择了‘杀死’。因为生和渐强是更难的。”
“你时常谴责自己?”
“算是。这也是我的奉劝。因为我深知自我针对与撕扯,其实是心智不够成熟。像孩子一样,认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因为事件的发生有很多不可控因素,而唯一具有能动性的就是我们自身,对吗?”
“是的,所以责备自己。但事实是,事物的发展与消逝,或者说所谓的成败是糅杂了多种因素的。”
“你知道有时候在我和你的对话里,你表现出超于常人的睿智,冷静以及平和。大脑驱使下的你,要营造出一种清明和寡欲的氛围。”
“或许有时候是在经受之后,得出这样那样的结论,但是也是有不平和的。只不过未曾言明。”
“你有很强的攻击性吗?”
“是的。虽然我并不愿意承认。”
“主要体现在?”
“安东尼,我们是否可以休息片刻?”
“可以。”
唐育拿出烟,点燃。
“我想人都是自恋的,即爱自己。所以会有自我防御。而防御的表现包括攻击。即使你看起来没有攻击性,但是你的防守某种程度上也是攻击。是不合作的对峙。”
“所以,我并不是一个弱者?”
“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弱者,只是有时不必要,有时不值得。或者有时是时候未到。”
“那感知到现实的你自己呢?”
“其实现实里的感知也是向内的,只不过反应是向外的。有时反应的表达也是可以控制的。”
“这样说有些复杂。”
“比如引诱,蛇对夏娃描述苹果的种种好处,得见明亮,拥有智慧。”
“你是说,这是有目的性的。虽然遵从了自己的本能和感知意愿。但是也是大脑思考的结果?”
“我是想说,什么事都用二分法,太过野蛮和粗暴。有真有假,有爱有恨,有迟疑和绝决的杂糅和反复,似乎才更符合真实的人。”
“有时候,我们也不能时时感知和直接表现。因为人们需要确定真实的,存在于感知的自己是被接受的,这样他们才会有展示的安全和空间。否则,他们会营造出一个假的,或者意欲成为的自我,来进行互动,使关系得以延续或对话的行进。”
“可是,我从未隐瞒,一直全然交付。”
“安东尼,即使是这样,你也一定是有某部分掩埋,不管是忽略还是不愿提起。那是自我保护和边界建立的本能,不是你愿不愿意,想不想的问题。”
“那你感受到的真实的我的自我是怎样的?”
“不要把自我交给别人定义和划分,这样不公平。”
“如何不公平?”
“我对你的感受和察觉是我用大脑猜测和推理的,在未得到当事人你的确认前,这都只是臆想。但现实是,人们对自我并不能完全察觉和觉知。就像有时候,多年未见,人们说彼此变化很大。其实未必是变化,很可能是外界的变化和刺激让那人发现了自己隐藏的,未显现过的自我。”
“所以,很可能对方原来就是那样的人。”
“是的,只要行为不太走样。”
“什么意思?”
“如果硬是让清纯的姑娘扮演妖娆,行动发生变化,走路不像走路,说话不像说话…… 那就是走样,极大的走样。”
“明白了。”
“唐育,你似乎惯于独自?”
“为什么这样说?”
“我看你看向窗外的时候神情总是很忧郁或没落。有些像星星陨落。当然,这也是我的猜想和判断。因为不仅是在窗外,草原上也是这样的。即使你自认为掩饰的极好。”
“或许常年处于山谷,人们的心都是锁着的,甚至没人察觉到自己是有心的。人们只是觉得劳作耕耘收获便是欢乐,有新生儿降生便是欢乐,晚上围坐在篝火旁唱歌就是欢乐。”
“所以你的所思所想和独自,超过了你的范围。”
“爷爷一辈的长者以为我去高杜是为了刺激和寻欢作乐。其实,是我的自我和自己对抗折磨了太久。有些血肉模糊,我不忍心再让它们如此下去了。”
“所以,平复,低热度,不波动对你才是真正的刺激?”
“是。我的世界慢慢只剩下自我,你知道牛羊并不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即使它们与你相熟,或许对你有依赖和索要的习惯。”
“只剩下自己会如何?”
“会陷入无止尽的黑暗。永远无法得见光明。你描述说自己在深海和海平面间往复。但好在大海是可以折射光线的。但我不同,我的隧道是密不透风的,完全漆黑一片的。没有任何的指引和提示,只有无穷尽的黑暗。”
“什么样的黑暗?”
“自我毁灭,敌对,想要扼杀自己的黑暗。”
“你常处于这样的状态中吗?”
“是不得不处于这样的状态中。因为我的世界里只有自己。”
“可是,我观察到的是,你很温和,待人友善。就算叫醒同行牧者语气都是极温和的。”
“自我,独自不代表全然的自私,不顾他人的感受。况且那是基本的礼数。”
“你用了自私这样的字眼。”
“人自私,是本性。没什么谴责质疑。如果自我是不健全的,如何与他人互动,处于关系中?”
“此刻,我还真是佩服你的边界感,和张弛有度啊。”
安东尼有些累,偏躺着。
…………
“你大概想问我什么是关系?”唐育片刻后说道。
“嗯。”安东尼应了一声。
“我想大概是投射与接收。”
“投射什么,接收什么?”安东尼干脆趴在枕头上听唐育说。
“投射一切,接收一切。所谓好的,不好的,公开的,隐秘的,或许还有未曾发觉的。”
“那投射和接收平等吗?或者说比例是五五开吗?”
“未必所有的关系都是平等的,有些人能力强,容纳的多一些,有些人能力弱,容纳的少一些。但状态总体是平衡的,不然关系也不会延续和存在。”
“那容纳多的人,不是吃亏了?”
“付出的多,未必回报的多,或者说像自己想得那么多,但是关系中的另一方感受的到诚意。他会以自己的度量去互动和增进。但,每个人的度量是不一样的。”
“或许,这也是分歧的根源所在吧。就算抛开年龄,社会阶段,性别,成长轨迹和经受来说,人与人本来就是不同的个体。全然不相同的个体。”
“是的。所以你也不要总是把自己与平均值去对比,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正常人’。”
“你这样一说,倒让我想笑。或许,我可以理解,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理解这句正常。”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称之为客人,请到家里来做客的。”
“这样说,倒是谢谢你。”
“不必客气。”
“如果,没有关系呢?我看大家一个人过得很好。”
“没有关系便会时刻啃噬自己的心。人们会通过科技,购物,刺激,性,影视作品,娱乐途径来释放和填充自己,或者说是逃避,再或者说是与物体产生关系。”
“按照你这样说,大家都回家打坐去好了,经济和社会不用发展了。”
“我只是在说人们在努力的化解自己不处于关系的紧张和压迫。”
“你处于关系中吗?”
“处于。”
“可是你只有牛羊。”
“你忘了我的属性,是爷爷的孙子,爸爸的儿子,外甥女的舅舅;朋友的伙伴,放牧人的牛仔,山谷里的劳作者……。”
“你确定你处于关系中吗?看似庞杂的关系网络,我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你有归属感触。”
“我确定。我处于任何关系中。”
“你把我绕晕了。”
“首先我确定我的存在,我是有价值的,或者说我是可以输出价值的;其次我虽然不够宏大和不朽,但是我是关系网络中的一员,我是有自己的角色和定位的;最后即使我不能发挥很好的效用,我也是认同我的存在的,因为没有完美。我不必过于为此烦忧。”
“所以你是认同和接受自己的,对吗?”
“是的。”
“你接受自己什么呢?”
“一切。”
“比如?”
“比如我虽为普世定义下的男性,但是我有我的脆弱,敏感以及彷徨;比如我虽然对山谷的稳固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不代表常年日积月累后我还是有激情和热爱的;比如我虽然可以作为他人的依赖和依靠,但是我是有临界值和承受极限的,我不能继续承受和获取时,我有终结的权力和能动性;比如……。”
“嗯……,困了。”
“睡吧。”
注:
①虚构。
②启发或引用自普罗斯佩·梅里美《卡门》;古斯塔夫·斯威布《希腊神话与传说》;杨天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庆山《得未曾有》;爱默生·艾格里奇《养育男孩(母亲版)》;武志红《和另一个自己谈谈心(孤独 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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